宁恕学建筑是因为父亲是装修工,她从小耳濡目染,觉得房子这件事轻松简单,建筑这个词听起来装模作样,应该可以提高装修收费,她对建筑全部的理解仅限于此,但是入学之后翻开书,才发现和想象大相径庭。不过问题不大,她学起来驾轻就熟,整个学院都认识这个身上总有水泥点子、奇思妙想繁多的黑头发女孩。
  霍川杨学建筑才是不那么单纯,是因为霍廷需要。
  和霍廷比起来,霍川杨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从小穿最贵的衣服,吃鹅肝酱和手握寿司,母亲给他养成了有钱人的一切奢侈习惯,包括路过乞丐时留下一些硬币。
  小孩子给出施舍的时候,内心是把自己当救世主的,“乞丐今晚可以吃饱,我做了好事”,他这样想,享受着乞丐感激的目光。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欣赏他。他是孩子里领头的,是老师最偏爱的,可爱的宁恕对他也格外关注,但霍川杨是个清醒的人,没有被那些称赞恭维迷惑,他分辨得出自己得到的快乐有一半是因为他的确不错,另一半是因为他父母的财富。
  霍廷给他的教育截然相反。他很小的时候,一次猫在沙发后睡觉,听过霍廷接一通电话,对方说的是带广东口音的中文,起初是祈求,中间是激烈的控诉,最后是诅咒,有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我们迟早会戳破你,你是私生子,是假货。”
  霍廷知道他听见了。那天他们从家里去餐厅,路上遇到乞丐,霍川杨照例掏出硬币,霍廷说:“你在害他。他今晚饿肚子,明晚饿肚子,后天就会去找一份工作。”
  “也许他是没有机会。”
  霍廷笑了,“没有那样的事。地球上处处是机会,找到机会豪赌一把,哪怕最后满盘皆输,也比摇尾乞怜香甜。”
  后来霍川杨才明白他的意思。霍廷的位置坐得不稳,核心的业务有无数人插手,都把自己手上最有名的建筑师塞进去,都对霍廷虎视眈眈,他们美丽的大房子里被仰望的好生活像一座海市蜃楼,随时会被收回。
  父亲在拿命运下赌,导致儿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惶恐失去,小伙伴、鹅肝酱和宁恕,失去哪个都是灭顶之灾。
  霍川杨在学会惶恐之后开始对名望这件虚无缥缈的东西着迷,如果要有个特定的目标,那就是建筑,这门功课是根定海神针,能把海市蜃楼嵌在土地里变成真的,能把宁恕、别人的目光和所有附着在他身上令人着迷的财富附加品变成现实。至于建筑本身,对他而言类似奥数,枯燥与收益并存,他不喜欢,但功能确凿吸引人,所以他努力找到了捷径,包括买稿、洗稿、剥削、甚至彻底的抄袭。
  说起来,宁恕应该是第一个被他抄袭的人。
  那天在大雨里接过吻之后,宁恕带他回到自己家的小房间,湿漉漉地继续亲吻、脱衣服、做爱,事后他下去给她买了块蛋糕,宁恕在床上吃蛋糕听摇滚,他把她湿透的作业拿出来吹干,替她换湿床单拖湿地板,没想到宁恕突然对他坦白了,“我就是因为你才学建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知道你暗恋我,我也暗恋你,行了吧。”
  宁恕很认真,“我学畜牧去给山羊挤奶也不影响暗恋你。我是看你喜欢建筑,你喜欢,我就喜欢。”
  这是意料之外,霍川杨从来没想到他被恐惧鞭策出来的投入专注会被误解为喜欢。不过无伤大雅,名气迟早会带来误解,一个人做事认真,会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信仰之类的词汇。
  他吹干宁恕的作业图纸,称赞她想法有趣,毕业后他把那个设计用在大楼上,宁恕是排名第二的设计师,第一是霍川杨。那时候宁恕爱他,他则没有意识到那本来是宁恕的作品,只觉得那座大楼是一封送给彼此的情书,谁都没觉得有问题。
  后来他们组成团队开工作室,做了很多建筑,声名鹊起。占用别人作品的事,霍川杨做了很多,少数时候不自知,大多数时候他心里清楚,但都做得很干净,从来没有被发现,他也确实成了那根定海神针,因为他的名气,没有人再威胁他们的好生活。
  像霍廷对金钱的欲望一样,霍川杨也得到了想要的名气。截止到那时,他们都有心想事成的好运。
  不幸的是,宁恕在结婚后几年还是意识到了丈夫并不是自己理想中那个傲气清高才华横溢的建筑师,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沽名钓誉之辈,她热情地追随,结果成了帮凶。
  幸运的是,宁恕和他的这场争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他辉煌的名号停留在那年除夕,从小想要的名誉和爱情都没有崩塌,结局尚且还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