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充满欲望的人是霍廷的三女儿。
  她出生在霍廷成为霍廷的那年,那时霍廷人在东京,正是晚樱花开的时候,所以她叫霍川樱。
  她的名字是好的,家境是好的,教育也是好的,父母对三个孩子一样照料,但小孩心里知道不一样,霍川杨天生夺目,得到了所有的关注和期待,弟弟妹妹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整个家族都把她和二哥看作一样的次要角色。她最讨厌的人是大哥,她最高兴的事是发现二哥也一样。
  四岁的时候她和二哥干了一件大事。那年冬天他们几个跟着大人在河边钓鱼,大人去接电话,她和二哥一拽渔线,把大哥扯进河里,冬天的河水刺骨,人很快就会失温冻僵。
  他们两个干了坏事,期待着从此以后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是心里害怕,最后很晚才回了家,没想到大哥坐在壁炉前烤火打喷嚏。他天生好运,河下游的渔民把他捞到送回来了,他没死,也没供出弟弟和妹妹。
  但是霍廷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的两个有害人的心,大的那个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知道受害者的姿态更能显得弟弟妹妹恶毒,父母惩罚他们,就是替他报复。还有,老二是个没主见的孩子,想不出这种阴招,整件事是谁出的主意,霍廷也清楚。
  但是他没说出来,作恶这种事一旦摆在台面上,就会刹不住车,不如就这么揭过去,孩子长大后会克制一些。
  可是对这三个孩子,他也难以太亲近了,心机太多、各有怨恨的孩子,看起来和榕城破屋子里彼此仇视的那一家人无比相似。霍太太一直不明白他怎么后来对孩子们那么疏离,尤其是第三个。
  他已经在身份作假的事上让太太难过了一次,不希望她再烦心,于是找了看紫微八字的先生,先生指教了一番,家里换了格局,加了雕塑,砍掉池塘边的大树,露出阳光,种了蔷薇花,霍廷还提议,春天出生的第四个孩子不再从川字,叫她霍山柳。
  神奇的是,霍山柳竟然真的摆脱了前三个孩子的郁气,她对钱财地位得失都不那么敏感,头脑很聪明,但有些不着调,喜欢瞎玩,还喜欢抢大哥的儿子的零食吃,小孩坐在墙角生闷气,她又抱起小孩跑出去买新的,结果把小孩落在超市收银台,最后小孩自己去警局找警察送自己回了家,她还不知道,大哭着在超市收银台找人。如此种种,离谱的事她干了很多。
  这个孩子最得父母宠爱,是真心的、对可爱的小孩的宠爱,她的成年礼是一座游乐场,表示他们愿意把她宠到老。
  三女儿没有去霍山柳的成年礼,后来她结婚、生孩子,三女儿都没有去,最后霍山柳的丈夫又开始吸毒,怀疑她出轨,吵过架、动过手,后来霍山柳的婚姻毁了,人也颓废了一半,不那么可爱了。
  没人知道这些跟她的姐姐有没有关系。三女儿和亲人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她心里记着仇: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她被父亲放逐,失去所有位置,在亲情里的、在家族里的、还有在命运里的,她从来没有机会超越哥哥。
  她最恨的人依然是霍川杨。她从来不知道霍川杨怎么那么幸运,她把他推下去了,他还有命回去,用一张无邪的脸狠狠报复她,还有,父亲需要建筑,他就擅长建筑,他衬托得同样聪明优秀的她显得格格不入,孤独多余。
  “再然后的事你知道。这些孩子都长大了,开始笑脸迎人,坏事都留在私下里做,二哥挑了个除夕夜,导演了一场车祸,害死了大哥夫妇和霍山柳的女儿,可是按道理,霍山柳是喜欢在过年的时候陪陪父母的,她怎么会带女儿去看望我?”
  他终于说到他自己了。
  北极圈的夜晚把房间涂抹成凝练静默的普鲁士蓝,极光氤氲过来,色彩艳丽惊人,极光天穹照亮霍止的脸,显出他脸上微微的红,应该是刚才冻狠了,现在有点发热,低烧一旦烧起来,头脑就不太清楚,他坐在玻璃窗前,持着金属勺子出神地思索,回忆很久以前那个晚上,“那天晚上是我叫他们来的。我在医院,知道霍山柳的前夫去了家里,所以把他们叫出来。”
  舒澄澄起身去翻抽屉找药箱,拿出简陋的药品,一边问他:“是谁跟你说他去了家里的?”
  霍止回过神,对她微笑,“你比我聪明。是护工跟我说的,那几天我经常做不好的梦,听到现实里发生跟梦里一样的事,所以非常担心,但我从来没想过护工怎么会告诉我这个。一直到厉而川去医院探望朋友时才知道,那个护工早几年就已经死在了树林里,警方的结论是她去林子里打猎坠崖,荒唐不荒唐?她是个老太太,腿脚不方便,怎么会去打猎?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她永远闭嘴?”
  舒澄澄说:“他们又干了和小时候一样的事。”
  “对,”霍止说,“但这次他们不是合作。三女儿通过这个护工利用我,那些日子我做了很多梦,护工安慰我时给了我很多心理暗示,所以那天晚上我失控打了那通电话,把她讨厌的人凑成一堆,二哥听到消息,觉得机会千载难逢,就安排了一场车祸,以为大哥死了,自己就能得到一切。可是三女儿比小时候更有手段,她培养我,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二哥果然再一次对我发难,可是这次没有她的帮助,他就像谢尔盖一样,把自己栽进去了。她就这样终于清除了所有对手,赢到了最后,当年盛气凌人的大哥的儿子,是凭借她才有现在的成绩,以前比她得意的妹妹,现在丢了一条腿,无法面对,所以装疯,还有当年疏远她的父亲,如今要躺在病床上请求她拿药。”
  没人说得清真正的开端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从那个青年偷走一套西装伪装成律师把哥哥送上断头台开始的,也许是从他抛下卖玉簪花的母亲远走高飞开始的,总之,因果诅咒在他们的血液里轮回,所有强求来的东西最后都被命运收回。
  “因为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你和她没办法相安无事了?”
  霍止没回答这个问题,极光扎进眼睛里,头跟着开始疼,耳朵里嗡鸣,他用力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