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在心里祈祷傅云饮能平安归来。
许是为了证明莹雪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五日之后,去宫里调查情况的暗卫回了镇国公府。
那几个暗卫模样都有些狼狈, 只是神情间有些遮掩不住的颓丧:“世子爷为护住殿下, 与叛军厮杀了许久, 如今已伤重不治殉国了。”
沈氏听得此话,立时便两眼一昏晕了过去,哪怕刚硬如国公爷傅善匀, 听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傅云萧在一旁默默流泪, 刘婉晴则盯着自己怀里的女婴出神,仿佛没有生气的木头人一般。
莹雪只站在原地,抱着恒哥儿的手不断缩紧, 让怀里的恒哥儿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家之主傅善匀敛起了悲伤之意, 与那暗卫说道:“世子爷的尸首在何处?”
“在东宫。”那暗卫回答道。
傅善匀便肃着一张脸, 通身身上皆是一股浸淫在战场上数十年的杀戮气息, 他回首与傅云萧说道:“好生照顾府里的女眷, 我去将你大哥的尸首抬回来。”
莹雪愣了足足半晌, 才从傅善匀中气十足的话音中明白了傅云饮已死一事。
她无法自抑地流下泪来,依稀窥见了往后自己与儿女的下场。
傅善匀迈步离去后,傅云萧果然收起了脸上的哀伤之色,先是吩咐婆子们将沈氏送回她的院子里去, 再让山嬷嬷去熬碗安神汤来。
吩咐了一通后,傅云萧的目光便似有似无地落在失神的刘婉晴之上,尚且留有些微红之意的眸子里闪过几分肆无忌惮的打量。
傅云萧便又派人将刘婉晴送回了端方院内。
而他待莹雪便没有这般客气,只斜撇了她一眼,便道:“且回去吧,兄长不幸遇难,你不拘是在珍宝阁里祈福诵经,还是去祖母那儿伴着青灯古佛,总要尽几分心意才是。”
莹雪未曾驳斥他,心内却是一阵荒凉,傅云饮尸骨未寒,傅云萧便拿起鸡毛当令箭,要想了法子磋磨自己了。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从未得罪过傅云萧,他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思来想去,也只有刘婉晴这个缘故了。
莹雪带着儿女回了珍宝阁后,便枯坐了一下午,这才痛痛快快地为傅云饮与将来的自己哭了一场。
好在颐莲与睡荷仍对自己忠心耿耿,颐莲戴罪在身不便近莹雪的身伺候,睡荷便道:“姨娘切勿伤心,如今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莹雪却噙着泪推开了自己屋子里的窗户,望向珍宝阁内的满目寂寥,便道:“往常世子爷在时,人人都奉承讨好我,如今世子爷不在了,他们如何会把我放在眼里?”
睡荷见珍宝阁内不似往常般热闹人多,不少丫鬟婆子听闻傅云饮身死的消息后,便待莹雪没有往常那般尊敬。
往后应是二少爷当家,不少有门路的婆子皆去黄瑛鹂跟前卖好露脸。
睡荷忍不住啐了一口:“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姨娘平日里待你们的好,你们都忘了?且不论姨娘得不得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的欢心,总有大小姐和二少爷在。”
“从前我只想着不为奴便能好好过活,经了这样多人情冷暖之事,我总算明白了,不为奴为平民,兴许也会被位高权重之人当成牲畜宰杀,做了这妾室,看着是人上人般的风光,一旦世子爷没了,我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莹雪自怨自艾道。
睡荷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一双眼肿的如桃子般,便劝解道:“如何就是任人宰杀的鱼肉了?国公爷待大小姐极好,必会看在大小姐的面上妥善待您。”
“善待我?就像今日傅云萧所说的一般,往后我的日子应当就是伴着青灯古佛孤苦一生了。”莹雪自嘲一笑道。
睡荷想再搜罗些话安慰莹雪,可想起这世道失了男人的妾室的下场,便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比起被主家转赠给他人做妾,也许常伴青灯古佛也是条出路。
睡荷便道:“姨娘,您放心,我与颐莲定会一直陪着您,不让您一人孤苦无依。”
莹雪拍了拍睡荷的手,心中感慨万千:“我自己的下场自己明白,只是不忍让恒哥儿和阿得受这些苦楚,她们失了父亲,总要再寻个倚靠才是。”
睡荷听后只觉得莹雪言之有理,便道:“咱们不妨去老太太院子瞧一瞧?”
话音刚落,颐莲便火急火燎地跑进了珍宝阁内,面露惊慌地说道:“姨娘,不好了,老太太她……她过身了。”
莹雪惊得身子一晃,险些支撑不住,好在睡荷扶住了她,又问颐莲:“昨日还好好的,老太太今日怎么就过身了?”
颐莲带着哭腔道:“老太太听说了世子爷身死的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去了。”
莹雪听罢便让睡荷去替她寻一件白色的衣衫来,并将自己头上的拆坏卸下,这才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沈氏虽晕了过去,可遇上了婆母过世这样的大事,山嬷嬷也不得不使了法子将她唤醒。
沈氏勉力支撑着为关老太太主持了后事,好在棺椁与幡仪早已备下,只是如今时局混乱,不好去相熟的人家送信。
莹雪在佛庵堂略站了站,便被沈氏打发了回去,道:“快回去吧,一会儿带着恒哥儿与阿得来祭拜一番就是了。”
莹雪在关老太太灵前哭了一场,便落寞地回了珍宝阁。
她知晓自己是妾室,停灵祭拜的事儿都轮不到自己来做。
只是如今的镇国公府内哀声一片,两位主子相继离世,下人们又要看家护院,又要为了老太太的丧事奔波。
珍宝阁内的人手便都被借了出去,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婆子。
莹雪倒不觉得委屈,不过是颐莲与睡荷负责照料儿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罢了,这也算不了什么。
比起她心里的迷茫与伤心来说,这些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这天夜里。
她抱着儿女睡在榻上,颐莲与睡荷挤在一帘之隔的临窗大炕上。
莹雪这几日总要辗转反侧到深夜才能入眠,如今哄睡了儿女,她越发没有困意,只盯着头顶上的床帐花样出神。
若是此刻傅云饮还活着,她必不会这般害怕无依。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她已是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不过于她而言,情爱没有子女的安危重要,莹雪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索性撂开手不再深想。
自己能好好地将恒哥儿和阿得抚养长大,便算是对得起傅云饮了。
如此想着,莹雪便有些意识混沌,脑袋里不知为何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
那日国公爷说要去宫里把傅云饮的尸首抬回来,可几日过去了,国公爷却迟迟未归。
若家里有那战神国公爷坐震,满府里兴许还不会这样人心惶惶。
那傅云萧不仅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些鄙夷厌恶,与自己说话时也有几分阴阳怪气在。
如今他是镇国公府当家做主之人,若是当真要替刘婉晴整治自己,自己便是粘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想到这儿,莹雪忽而精神一振,从榻上起身后尝试着呼唤睡荷与颐莲。
可却没人回答。
她正想下榻去炕上瞧一瞧,忽而听得了一阵低沉的男声。
“别瞧了,她们已昏过去了。”
莹雪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后,才依稀窥见了帘外的男子声音。
她不确信地开口道:“二……爷?”
傅云萧轻笑一声:“倒是聪明。”
莹雪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只觉得黑暗中的傅云萧向蛰伏在角落里的毒蛇,自己一个不防就会被他咬死。
“你来我屋里……做什么?”莹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傅云萧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那刀在微弱的月光下影影发亮,“你该为哥哥殉节才是。”
莹雪立时便从榻上翻身而下,心里祈祷着傅云萧不要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的侄子侄女。
明白了傅云萧的用意后,她这段时日因心口的惴惴不安而生气的害怕终于落了地,她索性与傅云萧说道:“你是为了刘婉晴?”
傅云萧微愣,随即便道:“你如何知道?”
“刘婉晴的孩子,是你的吗?”莹雪只得用话来分散傅云萧的注意力,事已至此,她也只有与傅云萧拼命的这一条活路了。
只是从前傅云饮送给自己的那一把匕首似是被自己放在妆奁盒里了,她要想办法拿来才是。
莹雪边问话,边朝着妆奁盒子的方向走了两步:“你们暗地里有了私情,如今世子爷死了,你行事便愈发肆无忌惮,为了让刘婉晴高兴,便要杀了我是吗?”
傅云萧虽惊讶于莹雪的话,却也不甚在意,将死之人知晓了这些事又何妨?她也只能去说给阎王听罢了。
他撩开帘子,瞧见了正在悄悄挪动步子的莹雪,银刀一亮,便朝着莹雪赐了过去。
莹雪早有防备,侧身躲过了傅云萧挥过来的银刀,又奋力踹了一脚手边的熏炉。
那熏炉落地发出了清脆响声,傅云萧恼怒地说道:“你得了哥哥的宠爱,却让她夜夜以泪洗面,不过是个出身低下的贱婢罢了,竟也敢爬到她的头上去。”
莹雪此时又惊又惧,只得扯着嗓子呼救。
只是这般呼救却无甚效用,她的退路已被傅云萧封死,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傅云萧方才抓住了莹雪,便一脚将她踹在地上,举着刀比着她的脸蛋道:“本想一刀了结了你,也让你少吃点苦头,可你非要躲,我便刮花了你这张脸,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到了地底下也不能向兄长伸冤。”
莹雪朝他淬了一口,只骂道:“你哪里是为了刘婉晴,只怕是为了自己吧?世子爷样样拔尖,你却平庸的很儿,心里定是嫉妒的发狂了吧。”
傅云萧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略微一颤。
事已至此,莹雪便也不再害怕,只继续刺激傅云萧道:“抢了哥哥的女人,很畅快吧?你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臭虫,世子爷死了以后,你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冒头的机会,可我却觉得你可笑的很儿,比我这个出身低贱的奴婢还要再可笑些。”
傅云萧的阴暗心思被莹雪捅了出来,他羞愤难当,眼看着就要将刀刺向莹雪。
忽而,一道巨力自他身后袭来,将他手上的刀击落在地。
背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傅云萧喉中腥甜,五脏六腑也疼得移了位。
莹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喉咙口的话迟迟说不出来。
第86章 墨书 “你愿意跟我走吗?”
傅云萧踉跄倒地, 莹雪不敢置信地望向来人,艰难地开口道:“墨……书……”
此刻的墨书身披铠甲,手里拿着一把银剑, 漆黑如墨的眸子竟是嗜血的杀意。
傅云萧的胸膛处不断渗出血来,墨书仍觉得不解气,朝着他心口便又刺下一刀。
莹雪来不及与墨书许久,连忙直起身子去瞧床榻上的儿女。
傅苏瑶正缩在床脚,睁着双大眼睛茫然无措,而恒哥儿却仍在熟睡。
莹雪一把将傅苏瑶揽进怀里, 泣道:“阿得别怕, 娘在这里。”
莹雪的哭声让墨书心内的怒意消退了下来, 听着床榻里的响动声,墨书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明白何为近乡情怯。
这几年他无数次设想过与莹雪相逢时的场景, 或是两人执手相拥,或是两人相对无言,却没想到会像今日这般隔着一巨鲜血淋漓的尸首, 充斥着血./腥与残酷。
等到莹雪将女儿安抚好, 转身与墨书相对时, 瞧见他手上的泛着银光的长剑时, 她才说道:“阿得胆小, 你把剑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