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沈柔,有女儿。
长公主起驾回宫,见着沈沅之后,极为喜欢,恨不得当成心肝宝贝。
沈沅不太喜欢她,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看看这位珠光宝气的祖母,没有得罪,反而是敷衍着。
长公主最初觉得她像沈柔多些,越被她敷衍,越觉得她像卫景朝,像自己。
心底的疼爱,翻倍地疯涨。
看着沈柔,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乃至于,得知朝中有人不满沈柔为后时,她直接炸了,杀上对方家门。
不知道做了什么,第二天一早,那几位官员便挂着黑眼圈,老老实实俯首称臣,再不敢有异议。
转眼便进了四月,天气渐渐热起来。
帝王大婚与民间不同,卫景朝却坚持将三书六礼走了一遍。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至四月初七,便是亲迎。
沈柔早两日便回到了平南侯府,在自己家中待嫁。
迎亲定在巳正,钦天监算好的上上吉时。
卯时,金乌东升。
沈夫人敲响女儿的门。
沈柔揉着眼,喊了声“进。”
沈夫人走到榻边,捏捏她的脸颊,眼底有欢喜,有怅然,“该起了。”
沈柔看了看更漏,乖乖掀起被子,从榻上起来。
最后,沈夫人将她按在了梳妆台前。
净面、开脸、画眉、涂唇、梳头。
沈夫人不假手于人,亲手细细描摹女儿的面容。画完脸端详着沈柔越发美丽的面庞,眼底骤然滚下泪珠,无尽酸涩弥漫了心脏。
手中的玉梳一下一下梳着沈柔柔顺的发丝,每一下都梳至发尾。
老话说,新婚当日梳头梳多远,好日子便有多远,沈夫人生怕漏半根发丝,让她余生不够圆满。
每梳一下,便要说一句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
二梳梳到尾,无病无灾。
三梳梳到尾,儿孙满堂。
……
十梳梳到尾,白发齐眉。
沈夫人放下梳子。
凝望着女儿的眉眼,半晌道:“柔儿长大了……”
她的女儿,从牙牙学语到欢声笑语,再到亭亭玉立的碧玉年华。
转眼,竟已至双十年华。
可是,在她的记忆中,女儿仍是那个扎着垂髫小髻,趴上藏书楼,娇娇耍赖,要她抱下去的小姑娘。
沈夫人唇角扯出笑意,“我的柔儿,一定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不知为何,沈柔的眼泪,随之滚落。
沈元谦站在门口,倏然背过身,挺拔身影靠着门框,死死忍住眼底的泪光。
今日大喜。
他为兄长,要支撑起门楣。
不能落泪。
今日的平南侯府格外热闹。
昔日的同僚、亲朋、好友,不需进宫赴宴的,纷纷上门道贺。
沈元谦在门外敷衍,没有多少真心。
直至巳初。
门外忽然一阵嘈杂声,鞭炮与锣鼓齐鸣。
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沈元谦看着,等鞭炮燃完,闭了闭眼,转身进了内院,敲响沈柔的房门。
沈柔房中有很多人,此刻已梳妆打扮完毕。
听见旁人喊“侯爷”,便转过头,脸上漾起温柔笑意:“哥哥。”
她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快步走到沈元谦身边,仰着脸问:“哥哥,我今天好看吗?”
那样娇娇俏俏的神态,一如回到数年之前。
她的妹妹,一直都是个娇气的姑娘啊。
沈元谦抚摸她头上珠翠,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怅然,轻轻道:“柔儿是世上最美的姑娘。”
沈柔的眼泪,倏然落下。
她抬手,抱了抱兄长,道:“哥哥,你也快些成婚吧。”
沈元谦不答,只是道:“别哭花了妆。”
“哥哥送你上花轿。”
沈柔趴上他的背。
眼泪很快浸湿他背上的衣衫。
沈元谦无声叹息,心脏被酸涩填满。
此刻,卫景朝站在外院内,等候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
沈元谦背着沈柔,将她送上辇轿。
卫景朝的人,吹吹打打,绕着京城,往皇城中去。
沈元谦远远望着,直至彻底看不见踪迹,才收回目光,拭去眼底的泪。
他本该高兴。
五年前,他的妹妹便该嫁给那人。
经历生死离别,风霜雨雪,一切都回归正途。
得偿所愿。
是喜事。
可是……
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从今以后,便要归于旁人啊。
沈元谦靠着门框,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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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从平南侯府出门,绕着京城一圈。
满京百姓出动,挤在街道两侧,看帝王大婚的盛典。
待仪仗进入宫中时,已是午时。
帝后二人被迎进了奉天殿,上拜天地,下拜先祖,拜堂成婚。
礼部的官员手持卷轴,宣读圣旨,正式册封沈柔为后。
随即,宫中大摆宴席,宴请满朝文武、王公贵族、诰命子弟。
宴席由长公主操持。
沈柔二人,一同回到含光殿。
含光殿内亦铺陈一新,大红纱帐、鸳鸯被褥、百子千孙的桌案。
卫景朝不让人伺候,挥退所有宫人。
满室寂静中,红烛燃烧,发出噼啪声。
卫景朝拿下她遮面的团扇,定定逡巡着她的眉眼,手指轻轻抚上她眼角哭出的泪痕。
不知是哭是叹。
“柔儿,我们成婚了。”
沈柔点头,按住他的手,双眸亮若星辰,“是。卫景朝,我终于嫁给你了。”
两人心绪皆是乱纵横,复杂至极。
卫景朝没有说话。
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把小剪子,剪下自己一缕头发,迎着沈柔的目光,又剪下她的一缕。
他神态一直很平静。
放下剪刀,双手灵活地将两缕头发扎成结,珍惜地放在盒子里,没有丢下半根。
随后,将那盒子锁了,高高置于书柜上方。
直至,碰掉了书架上的其他东西,才察觉出手抖来。
他回头盯着沈柔,眼神格外认真。
“结发同心。做了夫妻,便不能背信弃义。”
沈柔的眼泪,倏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