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夏不经常来这种市井小巷,但是穿衣打扮很明显跟周围的人是不同的,只是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自然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
韩庭之带着她去了旁边小巷拐角的地方,等了差不多几分钟。
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夏夏。”
韩庭之主动给她塞了钱,“你去旁边超市买两瓶水,我在这里等你。”
“……好。”
江暮夏也没多想,转身就朝着旁边超市的地方过去买水,期间还不忘回头看了眼站在街巷中央的男人。
几分钟后。
她原本在前面等待付款,结果余光就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车辆。
那是她在进麻将馆之前看到的牌照。
不好。
她呼吸绷紧的瞬间下意识出门朝着韩庭之的位置看了过去,店老板直接跟着站了起来,“姑娘,还没找你钱呢!”
江暮夏根本顾不上这些。
而且……
现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之前人生里从未有过的。
她害怕。
尤其怕他出事。
直到她抱着怀里的水跑过去,她看到的就是拐角安然无恙的男人,就这么松了一口气,“你没事……”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韩庭之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她这里跑了过来,把她护在了身后。
“夏夏。”
他皱眉,“你现在听我说,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你原路返回到刚才的超市不要出来,他们不会主动找你的。”
“不要。”
江暮夏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听话,可却已经脑子不受控制了。
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我可以的。”
“……”
韩庭之思索了不过半秒的时间,就皱眉拉住了她的手,“好,那你跟我一起,一会儿要是出什么事你记得喊我。”
“好。”
江暮夏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跟他十指紧扣。
“彭——”
后面传来怦然巨响,江暮夏的瞳孔瞬间涣散,就这么被身侧的男人拉着朝着不远处的居民楼里跑。
他跑得很快,她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大的体能跟上。
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可……
渐渐的,她的体力跟不上了。
“……”
韩庭之带着她到了拐角的位置,到底还是皱了皱眉,“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过来,就半分钟。”
江暮夏鬓角渗出了冷汗,下意识点点头。
“好。”
她精神紧绷地厉害。
而现在这个地段虽然安全,但是要跟着他到开车的地方需要经过一大片空地,很显然他开车过来是最方便的。
她答应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后背疼地厉害。
很疼。
她下意识抬手朝着后背摸了摸,掌心却全都是血迹。
她瞳孔紧缩。
血……
她皱眉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那股后背上后知后觉的痛楚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她之前竟然浑然未觉。
黑色的车辆开过来的时候,韩庭之直接打开了车门。
“夏夏。”
“啊?”
她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就把手藏在了身后,撑起身站了起来,期间眼前有瞬间的漆黑,根本站立不稳。
韩庭之瞬间担心,“不舒服?”
“没事。”
她摇摇头,“就是蹲久了有些腿麻,我们快走吧。”
这里很危险。
本来就是属于比较混乱的场所,外面连接的还是其他国家,每年的各方面拉不上台面的交易运输都在这里发生,是国内最危险最乱的地方。
韩庭之被她拉着手,直接上了车。
可……
她却坐在了后座。
他没多想。
车辆开出去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好几次被截停,韩庭之急刹车之后又换路,来来回回颠簸,江暮夏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夏夏。”
男人的嗓音低沉地很,“你还好吗?”
“很好。”
江暮夏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他笑了笑,“韩庭之,等我们回去我就把你准备的婚纱穿给你看好不好?”
“……”
韩庭之看了她一眼,目光笃定。
“好。”
他的嗓音骤然就软了下来,带着微微的颤抖,“等我回去,就娶你。”
真好啊。
江暮夏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幻想过他们重逢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走过婚礼的殿堂,她可以穿着婚纱嫁给他。
万众瞩目。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明显苍白了起来。
韩庭之全程都在躲车。
可……
等到车辆好不容易从城区出来,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女人眼睛闭上了。
“夏夏。”
“……嗯?”
江暮夏很努力地建造起了意识,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意识都有些不清晰了。
韩庭之察觉到她的异常,主动把车停在了路旁。
下车。
打开车门,到了她面前。
“夏夏。”
他的眉心都明显拧了起来,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
受伤……
江暮夏看着面前男人的脸庞,静默了好半晌后才强忍着疼痛,主动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韩庭之。”
那声音,说出来几乎是颤的。
“我真的……”
她笑了笑,指节就这么描摹到了他的眉眼,“好爱好爱你啊。”
明明……
这双眼睛是那么熟悉。
在当初的雪崩里,这双眼睛其实就应该已经过目不忘了,怎么她就是错过了这么多年,到了现在才跟他在一起。
“夏夏。”
韩庭之察觉到了异常,主动去抱她。
可……
手碰到的,却是血。
满手血。
他的瞳孔几乎是在瞬间紧缩,看着女人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血迹,眼眸瞬间就猩红了起来,“怎么……怎么会这样……”
血。
他的呼吸绷紧,下意识就抱着她要出来。
“没事的。”
江暮夏主动摇了摇头,就这么捉住了他的手,冲着他笑,宛如当年,“韩庭之,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就嫁给你……只做你一个人的新娘,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明明说话的时候很认真,可视线还是模糊地很。
“夏夏。”
韩庭之的眼眸猩红,嗓音都哑了,“你不要说了,我先带你去医院。”
他俯身,主动过去抱她。
可……
江暮夏全身上下却已经明显冰凉了起来,脖颈都软到了一侧,他本能反应就是把她抱了起来,朝着周围走。
可这里的地方,哪里来的医院。
哪里来急救!
他的眼眶猩红,反应过来把她放在地上拿手机打急救。
“马上就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等到打完电话才俯身把她抱在了怀里,“没事的,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没事的……”
“……”
江暮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事,但是浑身疼。
很疼。
尤其是后侧肩膀上的抽痛,让她的意识都模糊,可她还是努力摸上了他的脸庞,“其实……其实我不疼的……”
真的不疼。
看着他这样慌乱的眼神,她其实更多的是心疼。
她不想看到他这样。
“夏夏……”
韩庭之的呼吸紧促,下意识捧上了她的脸,“你先别说话……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等这次回去我就娶你。”
明明那样认真的表情,可说话的时候还是心慌不已。
呼吸颤抖。
他的眼眸完全猩红,手都在抖。
江暮夏很少见到韩庭之这样慌乱的眼神,之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可伤口实在是太疼了,只好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韩庭之。”
她缓缓闭着眼睛,嗓音低地很,“其实我一直……都想去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想看看你小时候……”
“你那么小。”
她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要是我能早一点遇到你,是不是你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你的……会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告诉你我爱你……只爱你……”
她真的。
好爱好爱他啊。
所以她不会死,会好好留在他身边。
嫁给他。
可为什么身上的力气全部都松懈掉了,原本想要努力摸他脸庞的手都垂落了下去,眼前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夏夏……”
韩庭之看着她的模样,整个人都愣住了,“你别这样……”
他明明平日稳重地很,可却还是红了眼。
“江暮夏。”
他的呼吸紧促,就这么捧住了她的脸,“你看着我,你好好看着我,你不能睡,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念念还在家里等着我们……你必须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我就下去陪你,你敢死试试看,我不会原谅你的!”
平日里冷静自傲的韩庭之,哪里会慌乱成这样。
可……
她实在是太疼了。
“不会……”
她冲他笑了笑,明明惨白的脸还是努力挑起了笑容,跟他们最开始遇到的时候一样,“你还记得我们遇到那晚的平安夜……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平安夜。
她说了什么?
她说,老公,我知道错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而他回了什么?
你认错人了,我还没结婚。
“夏夏。”
他的呼吸颤抖,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猩红的眼眶,主动抓住了她的手,“你没错,你没错的,夏夏,你别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我们回家……我娶你……我们都领证了……你不能这样……”
他下意识想把她抱起来,可眼前的视线还是模糊了。
有眼泪,落在了江暮夏的脸上。
很热。
她努力地笑了笑,几乎是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才擦掉了他的眼泪,“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你哭呢……”
他那样冷静自持的人,怎么会哭呢。
可……
要是她真的死了,他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所以,她不能死。
“我没事的。”
她的呼吸很微弱,可还是主动跟他十指紧扣,“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所以我不会死的……”
她不会死。
可为什么眼前却变成黑的了,什么也看不见。
好累啊。
身心俱疲地累。
可她真的不能死啊,她要是死了,之后那么长的人生,留下他和念念,那么多日日夜夜,他要怎么才能熬下去啊,明明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她已经让他等了七年,不能再等了。
老天爷。
就算是为了他,也让我好好活着啊,他前半生那么苦,小时候没有完整的家庭,小心翼翼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我也是历经磨难。
怎么……
怎么到了现在,还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啊。
明明,错的那个人是她啊。
是她。
他那样偏执的一个人,为了她都能等七年,之后的十多年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等下去,等到念念成年长大,他得多辛苦啊。
她舍不得。
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恍惚辗转才才明白,她意难平的从来不是徐骁。
是他啊。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他。
是韩庭之啊。
是她心心念念的韩庭之,是她雪山第一眼的时候就看上的韩庭之,是她认错的韩庭之,是她平安夜重逢的韩庭之。
是时隔七年后,还在一心一意等着她的韩庭之。
都是她。
目光所及,都是他。
回忆是他,过去是他,心心念念是他,目光辗转是他,历经岁月是他,回忆痛苦辗转的甜蜜是他,岁月流经重逢后的深爱也是他。
只是他。
她过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般确定。
这般笃定。
她要是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那样的话说不定可以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他身边,告诉他。
她爱他。
矢志不渝,终此一生。
告诉他,他是她的向死而生,是她日复一日的梦,是她岁月流经的辗转笃定,是贫瘠的土地上,最后的一朵玫瑰。
只是他。
不是因为他有多特别,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寡清。
是因为……
他就是他。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不管辗转多少时光,不管年少还是迟暮,不管晨起还是昏醒,不管骄阳还是漆黑。
她都爱他。
只要他站在哪里,她就爱他。
他不需要做什么。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的人太多了,可真真切切能让她有这样笃定心思的,只有这一位,终此一生,只这一个。
别无其他。
他是她兵荒马乱的英雄梦想,是她荒芜人生的辗转反则。
是她的选择。
是她贫穷人格里,孤傲的落日。
她爱他。
江暮夏从未有这样笃定的心思,可唯一一次这样笃定的时候,却是在这样的时刻,她躺在他的怀里。
她看着他的脸庞,心里也格外笃定。
韩庭之。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为了你。
为了念念。
就算是鬼门关里怕一遭,我也要告诉阎王爷,我要好好护着你的后半生,好好做你的妻子,做念念的母亲。
韩庭之这会儿哪里还有平常的情绪,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常人。
悲痛的正常人。
“夏夏……”
他的呼吸紧促,本能反应是想要俯身去吻她的,但是刚俯身,就只能看着她的手就这么缓缓垂落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完全愣住。
“江暮夏……”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猩红的眼眸再也没能忍住眼泪。
可……
怀里的女人,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
周时凛带伤追过来的时候,几乎是和救护车并驾齐驱,等到了目的地之后,看到的就是抱着怀里的女人,跌坐在地上的韩庭之。
那一幕,永生难忘。
那是他之前乃至于之后的生命时光里,从未见到过的韩庭之。
从未。
他平日里那样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抱着怀里浑身是血的女人,哭地像个孩子,英俊的脸庞沾染慌乱,颤抖着手跌坐在地上。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成了背景板,全部都荒芜了起来。
寸草不生。
而在那荒芜却有贫瘠的土地上,韩庭之怀里抱着的仿佛不是心爱的人,而是贫瘠土地上最后一朵盛放的玫瑰。
……
你是我贫瘠的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
——聂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