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赐婚圣旨放进她手里,看过来的眼底一片深情,“阿宁,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五。是有些仓促,可我实在等不及,只想尽早娶你过门。”
他悠悠一叹,又问她,“沈夫人,嫁给我,你可后悔?”
楚宁垂眸,看着手里的圣旨,摇了摇头。
又想了想,抬眸定定得看着他,认真道:“沈大人,我有没有告诉你?其实,嫁于你,亦是我心中所愿。”
两人的悄悄话不露于人前,可那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却尽数落入有心人眼中。
萧衍眼眸阴鸷,里头翻涌的俱是遏制不住的波涛。
垂在身侧的手亦是紧紧握着,关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满心欢喜。
却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第183章 一个楚宁,两个婚约
殿前宫道上已有大臣瞧见了萧衍,遥遥抬手一揖,朗声道:“景国陛下。”
众人皆望去,俱是退至一旁,合袖拜下。
两国自来交好,虽然此番景国天子来的蹊跷,但面上依旧是清风和煦,该有的体面规矩都给齐全了。
萧衍颌首示意,负手萧萧而过,行至沈时寒面前时却倏然停下。
眼尾一滴泪痣浸在墀台下一片阴影里,他笑得分外温和,“沈大人。”
沈时寒颌首应下。
萧衍又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那一抹浅色身影上,似有些诧异道:“朕在景国便听闻沈大人素来勤勉,以致不近女色,还曾为沈相惋惜不已。现在看来,原来是传闻有误。”
他一顿,又蹙着眉迟疑问道:“不知这是哪家的贵女?竟能入了沈相的眼。”
楚宁现下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早已随着宫人一同跪于地上,垂眉顺眼,是最恭顺的卑微姿态。
沈时寒略上前一步,巍巍日光与她皆挡在身后。
他拱手一揖,道:“回陛下,并非哪家贵女,她出身蜀中,乃是家母故去前为下官订的姻亲。”
蜀中是沈时寒故乡,这个说辞倒也寻不出差错来。
萧衍颌首,又道:“既是沈相之妻,怎能同宫人一同跪着,快快平身。”
楚宁应下,只得起身从沈时寒身后走了出来。
时已天光,清清淡淡的日头从天际浇下,洒在女子温润的眉眼上,像覆上一层光晕。
楚宁欠身,朝萧衍行了一礼,“民女见过景国陛下。”
萧衍看着她,目光幽深。半晌,才沉着声音道:“这位姑娘生得与朕的故人有几分相像。”
“只是那故人已逝,朕甚是感念,不知姑娘可否摘下面纱,让朕看看,以聊慰朕感怀故人之心。”
景国陛下开了口,众臣也皆看着,焉有不从之理。
楚宁抬眸看沈时寒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微微抬手,取下了面上轻纱。
沉鱼落雁鸟惊喧,原是故人旧。
萧衍一愣,许久垂下眸去,低低一笑。
他午夜梦回时,也曾想过她着女装是怎样的惊艳模样。只是从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下看见。
此刻的她正立在他人身旁。
甚至,手里还拿着与他一同求来的赐婚圣旨。
在这一刻,萧衍觉得自己此前汲汲为营,苦心孤诣求来的懿旨实在可笑。
同他这十三年来的等待和期盼一样,是个荒谬无稽的笑话。
他抬起眸来,唇角犹带着几分嘲意。他问楚宁,“一别半载,故人相见,姐姐却要装作不识阿衍吗?”
楚宁眼睫一颤,低低垂下头去,竭力装出一副惊慌模样来,“民女惶恐,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不知何意?”萧衍轻笑,“是啊!姐姐既要装作不识,自是不知朕此话何意的。”
他走近,眼尾那抹泪痣盈盈欲泫,越发灼目,“姐姐可还记得朕说过的话?来日方长……”
“姐姐,朕此番便是来接你的。”
说着,他伸出手去,想要牵她,却被沈时寒截下。
他挡在两人之间,眸底缭绕的不再是看不清的深雾,而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森森怒意。
“陛下这是何意?”他面若霜雪,凉凉开口,“此为梁国境内,她为我沈时寒未过门的妻。天下人皆看着,景国陛下此番,难不成是要在我梁国公然抢人不成?”
萧衍目色亦是冷冷,“便是抢人沈大人又当如何?难不成,还要同在画舫一样,在这宫城里公然杀人泄愤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极低,其间的意味深长不言而喻。
“有何不可?”沈时寒表情无波无澜,他淡淡道:“陛下若敢公然抢人,下官未必就不敢公然杀人。陛下来我梁国时日不长,想必不曾知晓,下官在民间有个铁面阎罗的雅号,行事亦是一贯的不畏人言。”
他看着萧衍,眼底凝着寒霜,“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萧衍亦是紧盯着他,暗暗咬紧了牙关,面色十分难看。
倏尔,他微微一笑,将方才的不悦尽数揭过,“朕不过与沈相开个玩笑罢了,沈大人何必当真?”
他又从随侍手中拿来懿旨,亲自递予沈时寒,“沈大人或是不知,朕此番远来贵国,还为着另一事。”
他看了一直垂眸不语的楚宁一眼,“梁国太后此前曾下懿旨,将贵国的清远公主嫁于朕为后。朕此番,就是亲自过来迎她了。”
懿旨沈时寒扫了一眼,又将其推了回去,“陛下想是忘了,清远公主已于十五年前便离世了。”
“沈相说错了。”
萧衍出奇的好耐心,煞有其事地解释道:“太后与朕道,当年的清远公主不过因故流落民间罢了,后来寻了回来,一直养在宫外。沈大人若是不信,朕这里还有贵国太后亲笔所画的清远公主画像。”
画像呈了上来,徐徐展开,众臣惊诧不已,画中人竟与沈时寒带来的姑娘毫无二致。
萧衍笑道:“沈大人看,画像所画的不正是你身后的这位姑娘吗?她可不是什么蜀中来的,沈相未过门的妻,而是贵国流落在外的清远公主。”
他一顿,又续道:“也是与朕有婚约的,景国未来的皇后。”
话音落,楚宁心头陡然一震,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萧衍,正对上他看过来复杂不堪的目光。
里头有浓的化不开的伤色与不解,却亦有不容置疑的胜券在握。
他赢定了。
清远公主的画像是太后亲笔所画,无异于间接亲口承认了她的公主身份。
又兼有盖着金印的懿旨。
民间尚是推崇父母之命,何况规矩森严的皇家。
幼帝的圣旨又如何,在已故先太后的懿旨面前,在推行以孝道治天下的梁国,实在不足一提。
事已至此,沈时寒再手眼通天,也终究只是凡人,如何能以一己之力,颠倒乾坤?
楚宁的心里是悲怆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他这一路竟会如此坎坷。方才分明还如步在云端一般,转瞬间,就跌入了无间地狱。
第184章 相识十三载,原是故人旧
萧衍仍在步步紧逼。
“清远公主。”他朝楚宁伸出手,缓缓开口,“随朕回景国吧。这是你母后之意,太后期冀梁景两国同修百年之好,公主殿下……想必亦是如此。”
楚宁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自己是以这个价码被太后卖给了萧衍。
她想,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庆幸?梁景两国百年同好,这么贵重的价码,好歹不是随意贱卖了去。
这般一想,她眸中萦绕不去的萧索忽然化作清淡淡的坦然。
原来不管如何挣扎,自己都是那囚禁在宫城里的笼中雀,挣不脱,逃不掉。
不如就这样吧!
只是,她心里还有些许涩然。答应了会嫁给他,终究又还是食言了。
她垂眸,刚想往前走出一步,就被一旁的沈时寒拉住手腕。
他上前,将楚宁往身后一掩,漠然道:“陛下实是误会了,她并非清远公主。”
目光移向画像,他又道:“众臣皆知,已故先太后自半年前便开始有了梦魇的症状,时常会分不清身边的人。往常将禁军认成是先帝的情况也是有的。这幅画,想必是太后思女心切,妄把下官带去的人当成了清远公主时所画,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萧衍似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他冷笑一声,问沈时寒,“贵国太后亲笔所作都当不得真,丞相大人可真是如传闻中所言,权势滔天。”
他又问,“那沈大人便当着众臣的面说一说,谁的话才可以当真?沈大人的吗?”
“自然不是。”沈时寒神色如常,淡淡道:“先帝在世时,便曾为清远公主作画,现下正放于宗正寺内。她是不是清远公主,去宗正寺取画一观便知。”
奉天殿外闹得这么剑拔弩张,连楚朝也闻讯赶了过来,刚行至墀台下就听见此话。
那张无脸画像是他亲眼所见,无脸焉能识人?
楚朝不知沈时寒私底下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但却没有缘由的相信他。
当了近一月的天子,他现下已然得心应手了,场面话亦是说的极好,“景国天子莫急,沈爱卿说的不无道理。我们便去宗正寺看看,是不是清远公主朕也很是好奇。毕竟皇室血脉,亦是朕的亲姊,怎能流落宫外。”
陛下都发了话,大臣们也不好离去,于是一众人乌泱泱地便往宗正寺去了。
宗正寺卿何曾见过这样大的阵势,一时腿都有些软了,忙不迭得吩咐人将画像取来。
卷轴展开,画像上画着的确是个美人。
清丽温婉,尤其盈盈一笑,好看的眉眼弯成一道新月,甚是动人。
楚宁见画一愣,她作此画时分明没有画上眉眼。
那这眉眼是谁暗中添的,简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