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自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干净,房里烧着暖暖的地龙,四角又放了银霜炭,再加上两个姑娘家处在一块儿,自然不觉得冷。
床榻中,慕时漪和慕窈窕相对而坐。
两人的丫鬟,跪坐在身后给她们绞干头发。
慕时漪穿得雪白的亵衣亵裤,山栀怕她冷,还塞了个精巧的手炉给她。
此时慕窈窕却是双颊忽然一红,清澈目光顿在慕时漪雪白的脖颈上。
她没带狐裘围脖,衣领有些松松垮垮,那如桃花一般沾染在雪白肤色上的吻痕自然就清晰露了出来。
慕窈窕有些震惊,她虽未成亲,但自小有嬷嬷教导,堰都各个府中腌臜事,崔氏也不会刻意瞒着她,这几年她又是跟着崔氏学管家。
所以慕时漪脖颈上究竟是什么东西,慕窈窕猜道了八分,却是不敢问。
慕时漪却觉得她与窈窕这种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略略不好意思把衣领往上扯了扯:“我在苍梧时,成亲了。”
“我父亲知道的。”
慕窈窕大惊,乌眸睁得滚圆:“??大姐姐?谁?谁?谁?”
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莫要慌。”慕时漪拍着她的手,然后把声音压得极低,同慕窈窕咬耳朵道,“是太子殿下。”
“太?太?太子殿下?”
“对。”
然后慕窈窕轻轻松了口气:“我就说这世间凡夫俗子还有谁配得上你,若是太子殿下,那倒也配得上我家时漪姐姐。”
“殿下对你可好?”
“宫中会来赐婚吗?”
慕时漪摁了摁眉心:“殿下对我极好。”
“至于宫中赐婚,目前估计不会,但等父亲回来时,就算宫中不愿,朝中大臣也要逼着宫中赐婚的。”
慕时漪想到若是他父亲带着四十万万大军驻扎在堰都城外,那些大臣估计恨不得他们连夜完婚吧。
至于眼下,她和太子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堰都郊区皇家别院。
花鹤玉掀开车帘下车,四周堆着厚厚的积雪,在别院的外边停了一辆明黄的马车,花鹤玉下车时里头隐隐有咳嗽声传出。
许久,那声音才压着病气问:“回来了。”
“回来了。”花鹤玉语调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他一撩衣摆,挑不出丝毫错处朝明黄马车位置跪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第88章
元康十二年,岁末。
暴雪压城,乌墨般的云层中,翻滚着几缕若隐若现的鱼肚白色,五更天时分,梆子声从街巷深处穿出,伴随着寒鸦诡秘的嘶叫声。
堰都皇宫内,在大明宫内天子身前伺候着的内侍张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匆匆前往太后居住的永安宫。
守在永安宫外的老太监见得外头重重赶来的人,唬了一跳,赶忙压低声音问:“你这是作何?打扰了太后她老人家睡觉,莫不要被板子打死去。”
深夜雪大,张公公从大明宫跑到永安宫,半路上被风雪吹灭了灯笼,几乎是抹黑过来的,这一耽搁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他满脸冷汗,身上更是狼狈,声音发抖:“公公,不好了,陛、陛下刚刚突然没了呼吸,叫了御医,这会子大明宫里乱成了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拍奴才来太后她老人家这禀报一声。”
“这……”
守门的公公小心翼翼朝黑漆漆的殿中看了一眼,实属没有胆子去把太后吵醒。
“这么回事?”这时候殿中走出一位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的小公公。
他身量高挑,皮肤雪白又极瘦,看着干净秀雅倒像是富贵人家中的小公子。
守门的太监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赶忙谄媚上前:“书竹公公,大明宫打发小太监来报,陛下又没了气息,奴才正准备进去禀报呢。”
“毕竟陛下这事儿也不知是第几回了,每每御医去了,都说无碍,不过是痰堵了呼吸。”
书竹淡色的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点了点头:“外头等着,我去禀报太后她老人家。”
两人同时松了一大口气,同时又有些羡慕书竹如今在永安宫的地位。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差点被太后给活活杖毙了的书竹小公公,能有今天这般地位。
书竹在外间先端了一碗在炉子里温着的血燕牛乳羹,掀开层层纱幔缓步走了进去,他脚步声很轻,就像猫垫子落在地上一样,知道快走到宋太后凤榻前他才悄悄发出一点声音。
“谁?”苍老的声音,像是霎时从梦中惊醒那般。
宋太后陡然睁眼,穿过叠叠暗色目光像有实质一般重重落在书竹身上。
书竹捏着玉碗的手紧了紧,宋太后年岁越发越发谨慎,这宫里宫外不知藏了多少明卫暗卫。
“太后娘娘,是奴才。”书竹点燃一旁的宫灯,小心翼翼举着宫灯上前,他低眉顺眼,态度恭谨,乖巧跪在宋太后凤榻旁的脚踏上,看不出有半丝反骨模样。
“书竹啊?”宋太后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她苍老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你这孩子向来懂事,这般时候也不会来吵哀家的。”
书竹跪得愈发恭谨了,他小心举着血燕上前,立刻有试药的小太监上前尝了一口,半刻钟中见小太监安然无恙,宋太后才喝下一口燕窝羹润喉:“说吧。”
“回太后娘娘,外头小太监来禀报,陛下又没了气息,如今大明宫内正乱成一团。”
“是么?”
宋太后眯着松垮下垂的眼皮,缓缓抿了嘴角:“太医去了么?”
“已叫了太医,雪天路滑,这会子消息还没送到。”
宋太后喝了两三口燕窝羹后便随手搁在一旁:“那就让他们去寻太医,若是救得回来便救,救不回来宫中就办丧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这孩子也真是,你难不成忘了你的主子是哀家我?”
宋太后冷冷瞧了书竹一眼,又听着殿外簌簌的风声和落雪声,想必是极冷的,于是她慢悠悠道:“哀家赏你去外头御阶上跪着吧,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你在什么时候起身。”
书竹垂着眼,只是起身时身体晃了晃,但他依旧恭谨道:“是,奴才谢太后娘娘赏赐。”
这时有暗卫从屏风那头走出,跪在太后身前,小心禀报什么。
书竹已穿过层层纱幔,加上那暗卫把声音压得极低,他只隐隐听到“太子”二字,当即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心里晃过一丝不安。
就在书竹即将踏出永安宫太后寝殿时,那嘶哑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回来。”
书竹跨出去的步子一顿,僵硬回头,再次恭敬跪倒在宋太后身前:“奴才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不叫你跪了,你马上去堰都郊外的皇家别院。”
“传哀家口谕,陛下病重,请太子立即去九琼山祈福,保佑陛下龙体安康。”
九琼山也位于京郊北部,最高峰主殿足足一千零八阶梯,平日里都难爬上去,更何况这般落雪的天气。
书竹把头压得更低了,他压着情绪,根本不敢让人瞧出异样。
等天蒙蒙亮时,书竹到了京郊别院外。
西风早就收到了消息,早早在外头迎接。
西风朝书竹扯了扯唇角,压着声音:“来啦?太子殿下已经在屋中等着了。”
书竹点点头,赶忙跟着西风进去。
他见得昏黄灯火下,一袭白衣坐在书案前的花鹤玉,眼睛眨了眨便滚下泪来:“殿下,奴才书竹给殿下行礼。”
花鹤玉看了西风一眼:“起来吧。”
西风刚忙把书竹扶了起来,又从一旁端了热茶给他暖着冻得通红的手掌心。
花鹤玉没问他什么事,而是问:“在宫中可还好?你传出的消息孤都有收到,如今孤回来了,你若不愿,这次就别回去了,孤送你去凉州。”
没想到书竹毅然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书竹不走,书竹大仇未报,等殿下提携已无以回报,若在宫中不能继续帮到殿下什么,书竹心下愧疚。”
花鹤玉没再说什么,而是淡淡问:“太后这次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书竹赶忙把今夜陛下又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事给花鹤玉说了一遍,然后把太后命花鹤玉去九琼山祈福的口谕也说了。
花鹤玉乌眸落在书案的烛光上,他思量半晌然后朝书竹道:“孤今夜才回的堰都,在西郊别院外头,我同父皇见了一面,他虽咳得厉害,却也精神尚可。”
“孤这一路,从凉州回堰都,先是去了苍西,然后是明州,最后从明州拐道回的堰都,太后那边必然没有那么快得到孤回堰都的消息。”
书竹脸色微僵:“难道是陛下?”
花鹤玉垂眸,没在说话。
深夜,寒雪。
在天色大亮十分,书竹回到宫中复命。
他走了一夜,身上冻得僵硬,脸上更是没了一丝血色。
但书竹根本不敢耽搁,回宫后火速去换了干净衣裳,哪怕一夜未睡,这会子也得恭恭敬敬跪在一旁伺候太后起身。
宋太后倚在凤榻上,身后靠着金丝绣线的凤正,她垂着眼保养得宜的手中握着一卷佛经,时不时的翻上一夜,书竹跪在一旁给她捶腿。
力道不轻不重,低眉顺眼的模样是最得宋太后喜欢的。
半晌,宋太后才缓缓开口问:“哀家的口谕可是传出去的?”
书竹赶忙道:“回娘娘,奴才已经传到西郊别院了。”
“真是好孩子,这般快的速度,事情哀家交给你办,最是放心不过的。”
宋太后说着,缓缓打量着书竹,许久才问:“可是怎么去的?”
书竹心下一凛赶忙道:“雪大,行车恐怕赶不到时辰,奴才是骑马去的,骑马快些。”
“是么?”
“书竹还会骑马?哀家怎么不知道?”宋太后凌厉暗沉的目光落在书竹身上,然后又缓缓滑过他冻僵红肿的指骨。
书竹不卑不亢答道:“是、是养马的李公公私下教奴才学的,去年年末时听说宫中准备春猎,奴才动了心思,就央求了李公公,骑得不好,路上摔了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