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吩咐厨房准备好小菜。”
阿满抬起头,“和昨天一样吗?”
“嗯。”乔娇喝完药,淡淡的倦意涌现出来,半阖着眼,一抹青丝柔顺地贴在耳侧,鼻头小巧,唇色单薄而微微上翘。
看起来懒极了。
阿满发现乔娇昏睡过去了,悄悄地退出门外。
而当夜,乔娇也终于等到了客人。
裴湛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中央的人上。
清嘲一声:“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好生款待。”
第71章
“殿下也不必这么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勉强算得上是公平买卖。”
裴湛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乔娇,垂下眼帘:“乔娇,你是不是觉得我贱,任凭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乔娇一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神色淡淡:“这都是殿下自己的抉择,若殿下今日并不打算赴约,我又能如何?”
裴湛盯了她良久,乔娇也不急,起身为他斟茶:“殿下要坐下来谈谈吗?”
乔娇的动作熟稔,对待他像极了生意场上的商人,而非他们之间有什么更不一样的关系。
真绝情。
裴湛:“阿娇是要同我划清界限了吗?”
“我与殿下从未逾矩,又哪来划清界限这一说。”
裴湛讽刺地勾了勾唇,“好一个从未逾矩,本殿下倒不知道从未逾矩的孤男寡女是可以在夜半三更独处一室。”
他的语句又开始刻薄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把这表面的和平和决然通通捅破撕碎,好让乔娇那张让他爱急了也记恨极了的脸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乔娇:“殿下是个大忙人,忙碌到这个时辰也不出奇。”
裴湛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心里堵着一口闷气,不上不下。
他没有动饭菜,也没有碰乔娇倒好的茶水,烛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沉寂弥漫在两人之间。
最终,还是裴湛先认了输,仿佛他们之间除了盛余容再无其它交集:“说吧,你今日找我来说为了何事?”
他明明猜出,却不死心地想再问一遍,假如……乔娇肯回头看自己一眼呢。
他妄想着。
只是,妄想本就是不可能成真的事。
乔娇:“盛公子……近日如何?”
乔娇思来想去,只能挑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她担忧不小心激起裴湛对盛余容的敌视,不肯说实话。
她的这点儿小心思被裴湛尽收眼底。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痛了,可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为了乔娇,裴湛曾向仪贵妃下跪讨个封赐,结果把仪贵妃气得当场放出狠话,说不要他这个儿子。
若是换成乔娇来求她,为了让裴湛死心,这点事情仪贵妃答应也就答应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裴湛?
天下之主,为了一个女人下跪,还是为了成全别人,真的荒唐又窝囊之际!
如果这人不是自己的亲子,仪贵妃都想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直接杀了,眼不见心不烦。
裴湛被宫人看了笑话,仪贵妃最后当然是没有同意,那日早晨,裴湛顶着一层细小的白霜起身,双膝已然红肿脱皮,寒气侵入到骨缝里,引起僵硬的疼。
裴湛从没没有打算把这事告诉乔娇,也无意用来上演什么苦肉计。
如果他对乔娇无情,用就用了,可如今面前的人是他渴求了两世的人
——这是他在乔娇面前有意藏起的最后一丁点儿尊严。
乔娇一向擅长揣测人意,难不成真的不知道裴湛会有什么感受吗?
但那又如何?
只是不在意罢了。
裴湛对上乔娇的眼神,读懂了她的意思。残忍又绝情,不加掩饰。
唇边的弧度再也装不下去,抿成笔直的一条线。
“盛余容暂且无事。”
“暂且是什么意思。”乔娇抓住了重点,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焦急。
裴湛狼狈地维持体面。
“伽罗楼公主不肯松口,而父皇……他也有意试探三哥。”
“盛余容是裴青的左膀右臂,如今虽然我把持大部分兵权,但若父皇与三哥联合,并非没有逆转的可能,如果能一个伽罗楼公主拉拢三哥,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裴湛语气平和,仿佛这个联合所针对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乔娇沉思片刻,分清其中的利害,忽然灵光一闪:“上一世,似乎没有听过盛公子有这样的传闻。”
虽然她当时被束缚于风月楼内,但来往的无一不是达官贵人,不可能对此事毫无印象。
裴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上辈子,我并没有那么快开始动作,而伽罗楼公主根本没有出现。”
乔娇微微睁大了眸子。
迦罗楼公主会来联姻,不过是为了在战乱中寻求庇佑。
而上一世裴湛开始动作是在三年后,而到那时,皇帝中毒越发虚弱命不久矣,未立下太子而导致国有内患。
就算伽罗楼真的因为裴湛的夺权而心生恐惧寻求联姻,那也不会选择一个皇帝随时可能驾崩,国无太子的国家,而是会更青睐于一样强大的邻国。
这也是上一世盛余容没有遇到这种难题的原因。
乔娇眨了眨眼睛,睫毛垂下一片倒影:“既然这一切祸端由殿下带来,殿下难道不该承担起责任吗?”
裴湛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笑意,似乎猜到了什么,黑沉的眼底聚集起阴沉的怒意。
乔娇好似浑然不觉,撑直了身子俯身过去:“五殿下英明神武,应当知道破局之法是什么。、
裴湛抬眼,看见乔娇的眼睛里面倒影着自己,可这一刻,他并没有丝毫的喜悦。
“五殿下,你代替盛公子应了这一劫,如何?”
第72章
裴湛眼中出现震惊和受伤的神色,好似第一次遇见乔娇一样:“……这就是你心底话吗?”
乔娇皱了皱鼻子,听出裴湛话中的苦涩,但百思不得其解:“五殿下又何故如此,好似我存心害你一样,王爷向来是来者不拒,听闻那公主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总不至于让殿下委屈。”
“乔娇,”裴湛的声音充满苦涩,“我这辈子,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殿下又何故如此,除了给自己徒生烦恼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吗?”乔娇冷漠回答,“得不到的是最好的,王爷按理说已经知道我的滋味了,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裴湛心里一痛,低吼:“乔娇,不准这么说自己。”
“裴湛,”乔娇忽然起身,重重的阴影压下,娇美的面容冷若寒霜,裴湛竟然就在这幅表情下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你可知道,这辈子最令我恶心的就是你。”
“阿娇……”裴湛呼吸间有如千万根银针刺痛,“……是我不对。”
“与上一世你做了什么无关,”乔娇垂眸,“只是,你可知道,你的存在就让我恶心得想吐。”
“这一世,我保住了爹娘的产业,我有忠心的仆人,有清白的身份……唯独你的存在,一次次提醒我,还是上辈子那个千人枕的妓/女。”
“你为什么不彻底地死去呢,哪怕投胎转世前尘尽忘,说不定我还能平静地面对你。”
裴湛瞳孔骤缩。
裴湛几乎是狼狈地离开。
自那夜后,裴湛似乎就在乔娇身边消失了。
包括与他有关的一切,例如街尾那栋无人居住的宅子,终于遣退了所有下人,门口挂上了厚重的黄铜锁。
京城的雨季过后,就彻底转了风,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
云娘最近乐于给乔娇做各种羹汤,明明只是吩咐后厨一句话的事,偏偏爱自己动手。
乔娇捧着温热的瓷碗,觉得云娘把自己当成了女儿养了。
趁着乔娇喝汤的时候,云娘在一旁为她念信。
乔家下面的铺子按月来上报各种事务,但今日才是月中,一早上就差人急急忙忙地送来信件。
云娘拆开信件,刚念了两个字,就没声了。
乔娇从碗后传出声音:“怎么不继续了,做了一笔大生意不应当是件好事吗?”
乔娇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下文,能做一笔大买卖固然是好事,但若只是一般的好事,那就不至于急忙送信到自己的手上,除非这位出手阔绰的大买家还附上了什么不得了的条件,只能由自己做主。
“小姐,”一目十行看完下文,云娘的神色逐渐变得难看,“这是伽罗楼公主的单子。公主在信里头说,她在乔家绣庄一掷千金,应该有幸与小姐你见上一面。”
“什么时候。”半晌,乔娇问。
“明日午时,云来酒楼。”
“午时呀……”乔娇不自觉想到,午时,是阴阳两交,怨气最重的时刻。
“告诉她,本小姐会如约而至。”乔娇扶着一叠账本起身,“毕竟花了钱,就是贵客。”
那日她被墨七带着步行去找裴湛,面色苍白,太医们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这是自己的身体,乔娇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是魂魄要离体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