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方长跟随他走到那位刘员外的门外,言道:“我就不进去了,祝你马到功成。”接着便目送乌元思上前通报,走进门里,而后转身走向旁边不远处,一座占地面积不大的小饭铺。
刚刚在食肆里,一桶粟饭和大部分菜几乎都被乌元思吃掉,若是个普通人早就饿了,不过方长背包里钱钞宽裕,便准备再加一餐。
这家小店是个夫妻店, 男主人掌勺,女主人上菜。店里整整齐齐摆着七八张略显长条的小桌, 周围只是木凳, 小店的窗户被长竹竿高高地支着,窗边位置视野开阔,这时候店里人很少,方长就找窗边坐下。
店里的女掌柜走上来问道:“客人需要些什么?”
略一沉吟,方长说道:“温两角酒,切盘卤味,再炒个拿手菜上来。对了,若是有饼子或者蒸饭给我来一些。”
女掌柜点头应下,又问:“客人可有什么忌口?荤腥辛辣之类。”
方长摆摆手:“只管上来便是,百无禁忌。”
不一会儿,她便端上来个大盘子,里面是卤口条和烧禽肉,有些凉,但滋味很是不错,而后厨的方向,也响起了锅勺碰撞的声音。过不多久,便有一盘热菜和温好的酒被送过来,又盛了大碗冒尖儿的粟饭。
方长看了看,热菜是盘爆肚,色泽红白相间,显得亮润清爽,红的是辣椒和豆瓣,与白色的肚片和葱白交织,肚片都蜷曲着煞是好看,刚出锅的爆肚汁水盈盈。
酒是粗酿,味烈而犷,粟饭很是松软,有着小米特有的清香,配上脆韧的肚片,待爆炒后的汁水在口中浸透粟饭,感觉什么美味也不过如此。葱白被热油炒过后,火候也刚刚好,略带淡淡焦香,脆甜适口更胜肚片。
与之相比,大盘子里的卤味不过是寻常物,方长吃的欢畅,遂特意叫过女掌柜问道:“这道炒菜真是不错,不知叫何名目?”
女掌柜见客人喜欢自家饭食,也心中欢喜,夸耀道:“这是外子的独门手艺,几日碰不上一次,其实也因食材难得,客人真是好运气。这盘菜叫火爆脆雁肚,乃是周围养雁人家杀雁后,留下的肚打包买来,用起子洗净焯过控水,有人要吃时候便抓腌入味,而后大火旺油快炒装盘就是。”
方长吃光了粟饭和火爆脆雁肚,让女掌柜将空盘碗拾走,而后就着卤味斟饮等待。
虽然只是在这小饭馆里坐着,但他的五感已经覆盖了全城,并很快知道了这家刘员外的根脚,却是和自己还有点儿关系。当初将玻璃制法授予刘阿牛之后,阿牛来到这里住下扎根,并娶妻生子。
还有个怪诞的传闻,那就是刘员外力气巨大,超过普通人,而其祖上也即刘阿牛,在安葬之后多年迁坟,却发现棺材里是空的,已经不知所踪。为此周围人编出来许多离奇的故事,而且有愈传愈广之势。
当然,附近院子里的动静也完全瞒不过他。
过不多久,只见鸽子精乌元思失魂落魄地从刘员外家大门出来,甚至脚步有些踉跄,需要扶着墙才走出去一段路,却又明显有些漫无目的,一幅大受打击的样子。
距离不远,方长隔着窗户招呼了两声,才将乌元思喊得回过神来,见方长坐在窗边,便直奔过来进店坐下,又不知道要说啥。方长娶了个杯子斟满粗酿酒递过去,乌元思一口闷下,才觉得好受了些,而后开始哭泣。
方长没有出言安慰,待乌元思平静了些,才开口问道:“很不顺利?”
“嗯。”乌元思低声答道,接着仿佛要将心中苦水吐出来,说道:“我也不是写的东西不好,但不知怎地,就是不被人看好……”
方长听了半天,原来这乌元思和其它几个人一起到刘员外那里应征,结果他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受了点刺激。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眼前妖精的水平不行,而是他天生和这行犯冲,所以才有不间断的悲惨经历。
于是他转身又让女掌柜再温两角酒,斟酌了下语句,安慰道:“我倒是写过不少书籍,虽然不是为了传播广泛,但也深知很多事情都非战之罪,而且靠写书吃饭多数时候是死路一条,不如改行。”
“改行听起来也不错,但我这样的,又能做些什么呢。”乌元思很是有些失落,大口喝酒浇愁。
“要不,试试帮人送信?我听闻这事儿目前需求甚大,而且可能会适合你。”方长真诚地建议面前的鸽子精道。后者连连点头,表示今天便要在这昌新城里找送信的活儿干,不过马上他就醉倒在桌上。
方长轻轻起身,将一小坨银子放在乌元思手里,而后会了账,又多给了些嘱咐掌柜的莫要打扰乌元思,而后轻轻起身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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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脚夫之后搞运输】
官道上铃铛叮当响,那是马队在经过。
大量的驮马背上放着货物,默默地排成不规则的队伍,向前缓缓地走着。旁边有许多人跟着一起,他们爱惜马力,并不上马随行,而是将行李之类放在马背上, 自己在路边步行跟随。
方长的速度比驮马还快一些,放开些来走的时候,很快就追上了马队。不过他紧接着又放缓了速度,因为随着马队一起走的人不少,他们按照行路时候的常态,聚成团一边聊天一边轻快地赶路。
毕竟寻常百姓们赶路不是行军,无需闭嘴闷头前行,那样虽然高效,但太过无趣。
在马队中, 有个小头领样子的人,比别人走的多一些,他事儿快步向前,时而放慢速度故意落在队伍最后,布置任务查看周围情况,忙忙碌碌个不休。方长看了看,感觉其很是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他已经百年未曾下山,所以在心中略微计算,便想到了这种感觉的根由。
上前几步,方长跟在了马队中间走。马队里面的人,看到方长背后的长剑后,都有几丝紧张感。有那看起来身强力壮些的,还有意往这个方向凑了凑,看来这几位更多负责的是保卫工作。
有人在小头领样子年轻人从队伍走过的时候,凑上去在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年轻人用眼角余光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立刻便明白了当前形势,他朝方长这边轻轻凑了过来,开口搭话:“这位先生看起来气宇颇为不凡,是江湖中人?”
“倒也不是,我应该算不上是江湖人,江湖里也没有我的名号。”方长笑道,他未报上自己的名号,而是反问道:“阁下是马队的管事?”
“只是副管事,不知道阁下这是从哪里来?准备往何处去?”年轻人继续问道。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方长继续笑着回应,“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只是到处走走看看,追忆下往昔。对了,阁下看起来很是面善,那谢广安是你什么人?”
“啊,这正是家曾祖的名讳,阁下从何处而知?”年轻人大吃一惊。
方长看了看前面平整笔直的黄土官道,告诉年轻人:“虽然说相逢便是有缘,但你既然他的后裔,那我们便有了别的关联, 这是缘上加缘啊……前方路还远着呢, 不如一起同行?”
年轻人纠结了下,答应了下来,经过这简短的几句,他已经确认方长对于马队没有了危险,这样的话,跟着马队一起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而且,他对方长如何说出来自己曾祖父的名字很是好奇。”
于是他朝马队里面其他人,打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让周围人将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便随着方长一起朝前行走。
两人聊了十来里地的天,方长便已经知道了对面人的大部分情况。
年轻人名叫谢玉山,如今已经不住在怀凤府,不过他家里还是有着,在应季时候买上几斤怀凤府梨子的习惯。谢广安已经故去了百多年,后代们兜兜转转,最后谢玉山又混入了马队,继续在城市间跑来跑去,给人送货送信。
方长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号,聊得高兴时候,谢玉山也忘了问这些。
“你在这马队里做活,收成如何?”方长脚下走路不停,有些好奇地问谢玉山道。
“相当不错了,比在家附近找别的活计强。”谢玉山回答道,“我在学堂比较拖后腿,识字算术做的不算好,寻找对应活计肯定会挨饿。而别的诸如店小二、脚夫、力工之类的行当,月例便不如这马队里了。”
“而且马队不止可以发工钱,里面有两匹驮马主要还是为了带上大伙的行礼,但几个人的行李又能有多贵?所以许多空间便被留了出来,让每个人各自携带些东西去卖,算是光明正大的福利。”
官道修整的很好,马匹们走在路上很是平稳,谢玉山告诉方长,这只马队之前是走戈壁路的,如今准备回中原经营,此行乃是去探路,如果这趟能趟出路子来,便将业务全部转过来,并购置大车,将马队改成车队。
毕竟,在平整的官道上,马车比驮马能带更多的货物,成本却不增加太多,希望数量的提升能够抹平利润的差距。毕竟,马队走在戈壁上,各种未知风险还是太多,冷酷的自然永远值得人类敬畏。
很快马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面是怎么回事儿?”谢玉山问道,而后让周围人继续排着,又对方长告了句罪,便上前查看情况。前面是条长河,远远地能看见桥梁的影子,官道上的车马在更近一些的位置挤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谢玉山才走回来。
他对周围人说道:“却是出了件新事物,原本桥面宽阔足够车马人行,但旁边将官道刨开,正在铺设一条新路,目前正用了许多碎石子。据说要用木头和铁,修建一条自西向东的长铁路,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
于是众人只好拍着,过了许久队伍才松动起来,接着拥堵开始缓解。
马队路过的时候,方长看到官道表面开了条长槽,上面铺设了碎石,做成了路基的样子,一头远远地延伸到天边,许许多多的身影在那边忙碌,像似要铺上铁轨。另一头刚刚越过这条官道,前进到不远处,正有千百人正在规整碎石。
周围倒是有消息灵通的人谈论此事,虽然谢玉山等人听不到,但方长可以。
“……京城那边将方公机装上了轮子,绕城铺了条铁路尝试运行,结果发现有极大便利。据我那朋友说,以后跑在铁轨上的车,都是日夜不停只吃煤喝水的,跑得快又省钱,运力堪比一条大河,所以才要继续铺路……”
而从方长这里得知铁路的作用和优势之后,谢玉山遂变得忧心忡忡起来,看来他在思索对于这只马队来说,以后的路会在何方。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日后这条路修好后,至少对沿途的运输业会有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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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物归原主】
周围其他人的感想,又有些不同,他们互相之间的言语和感叹,完全逃不开方长超强的耳力,全部被听到。
大家主要还是感叹,竟然用铁来修路,朝廷可真是有钱。还有人担心会不会有人偷铁, 而后被告知会有护路队,而且破坏铁轨比破坏官道罪加一等,还会从快处理。也有人对那“远胜牛马”的方公机感到好奇。
却是有那懂行的解释道,当年有位书生在赶路时候突遇骤雨,在山神庙得了奇遇,为仙人所授天书一卷,上面便有这方公机做法和原理,那书生因此也发达起来,并将此法传开,据说那仙人姓方,所以人们称呼造出来的机器为“方公机”。
“……我表哥去皇都时候,有幸见了一见那铁轨,上面的方公机烧着木柴,冒着水汽,轰隆轰隆的往前走,极为骇人……”
许多人眼中带着好奇,听着周围的消息,用憧憬地眼光看着不断延伸的路基。
“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修好。”
“早着呢,目前光是路基就不知多久才能修好,据说后面还要用枕木将铁轨架起来,才能承受住重量。还好这次征调民夫是给钱管饭的,否则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乱子,又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
“当然是有得赚, 不然他们做活会这般麻利?”旁边还有人补充,然后引起了周围人的一致赞同。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越过了铁路路基,走上了石桥。
石桥也颇有些年头了, 微微有些拱形的桥面上久经磨损,有些坑洼,两旁的栏杆相对来说倒是没有那么破烂,应该是之前被整体更换过。
桥面下面,是不算宽的一条河,水流涛涛,直奔向南。
水边有芦苇片片, 在风中哗哗直响。桥面离着水面不低,有条条小船在河中双向穿行。小船上有的挂着帆, 有的是船夫站在船尾摇橹撑篙, 不过那几条帆船经过桥洞前,都得将桅杆放倒才能穿过。
下面这条河, 方长已经从周围听到了其由来。
这是当年魏和主导水利建设时候所修, 据说当年他曾经亲临此处,与所有人一起挖土、运土, 立下了大功德。
方长的目的地,就在河对面的城外,当初周围百姓们在此河修好后, 水患不再,田地丰收,又得了运输之利益,便在魏和去世后,合起来商议,给魏和在城边立了座庙,而后四时有贡品蔬果之类祭飨。
接近小城时候,他与谢玉山道别分开,而后一个人去寻找魏和的庙。
并不难找,这座庙宇就座落在城外最为繁华的地方,看周围形势,应当是这座庙建立起来后,便吸引过来营生的人。蔬果、器皿、粮油、杂货,挑着担子的开着门面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普通人到算卦、代书的摊子前,或请人写信读信,或者寻些精神上安慰。
作为以庙宇为核心的街道,这里自是不缺香烛售卖,而且互相之间竞争激烈,内卷之下导致利润皆薄。方长掏钱买了些上等香烛,而后一半收起放入背包中,拿着另一半走进庙宇,于塑像前点燃为庙宇里魏和敬上。
浅蓝色的烟雾,从香炉中飘起,而后于天地间消散。
方长静静感应着,然后发现他并未选择封神,而是早已经身入轮回。不知道他来生会在何处,好在于天下有大功,积累的功德深厚,投胎保底也是富贵人家。他手一翻,将之前从当铺寻回的宁神佩拿出,轻轻往前一丢。
宁神佩飞向魏和塑像的腰间,挂在那里,十分妥帖。
待香烛燃毕,方长才转身离开。
外面有书生正向身边子侄模样的少年,追述当年的事迹:“……这位魏公说,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事儿,是定然能成,或是定然有价值用途?然后魏公便挽起裤腿下了河道……”
方长笑笑,没有继续听,而是朝城外走去。
治河过程中需要大量的高粱杆,所以此地留下了在差一些的地种植高粱的传统,如今治河早已经结束,但这个习惯依然留了下来,于是这里盛产高粱杆编制的各色用具,还有高度酒,这些也算是当年事的遗泽。
方长走进个酒馆,向掌柜买了半瓮高粱酒,让其帮忙装进自己的葫芦里。店家只觉手中的葫芦宛若无底洞,仿佛怎么也装不满一样,心下暗惊但未敢作声。末了方长付账后接过葫芦,道声谢离开。
自从魏和的庙离开后,他行路便更加任意且漫无目的起来,渐渐地,周围景色在变化,麦田变成稻田。小径边上有梨树林长得茂盛,半大小梨如串串铃铛一般,滴溜溜地在枝头摇晃,旁边有户人家,孤零零地在待在梨林旁。
忽然想起,百多年前曾经路过过这里,当初还花几文钱买了几个梨子吃,记得这里的梨味道甜美、汁水丰盈,而且比怀凤府鸭梨皮薄许多。
前面又有小城,样貌颇让人熟悉,门匾上写着“卢明”二字。
小城里面的茶馆依然在,但百年过去早已经翻盖过,又接连修葺,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样子。里面依然有说书先生,说着当年传下来的故事,只是几经发挥之后,故事早已经完全走样,再难看出最初的模样。
“好!”
“再来一段!”
茶馆里面的喝彩声连连,但随着一句“抱歉抱歉,抱歉诸位,今天就这么多”喝彩声便成了喝倒彩,还有批评与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