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原本正同陆夫人闲话这一向京城时兴的衣裳样式,听了这话,目光一转,正正与陆星垂对上。
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两个也没什么可再商量的,只等着就成,是以今日来了连话也没说上一句。然而一旦真起了变化,仍旧第一时间去寻对方。
季樱唇角微翘,对他露出个淡笑来,随即让人给二毛倒茶来,不紧不慢地道:“你别急,喝口茶顺顺气,再慢慢儿地同我说。”
“嗳嗳。”
二毛点头答应,果然接过茶碗去一仰脖喝了个干净,抹抹嘴,这才道:“那京兆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这一来一回的,都一个时辰了吧?那刘家老太太竟还在门前折腾呐。可到底是有年纪了,这样卯足了劲儿的混闹,久了便精疲力尽,我同桑大哥赶去的时候,她已是叫不出声来了,人就往地上一躺,在那儿无声地流眼泪,虽说他家这事儿办得很不地道,但瞧着……还是挺可怜的。”
“她若不够可怜,这事儿便成不了。”
季樱没什么感情地道。
可不是她不尊老爱幼,只是不管刘家人有什么苦衷,就算是说破大天去,今次季溶的祸事也是他们亲手带来的,或许她能给予一点点的理解,但同情心,那就大可不必了。
“没片刻工夫,里头便传出消息来。”
二毛连说带比划,跟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差不离:“说是刘家的长子长孙听闻自家老太太在外面闹了起来,先是痛哭失声,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两人便都叫嚷了起来,说是要翻供。”
这一层,当然是昨日刘家老太太便与他们商量好的。
在温恒云的“照拂”下,刘家人往京兆狱里去不是难事,他们大可以借着探视的机会,将这事儿商量得周周全全。
只不过,他们原本也算是忠厚的人家,当面说好是一回事,亲耳听说自家老太太在外面拼着一副老骨头撒泼大闹,那父子二人心里必定不是滋味,眼泪十有八九是真的。
“然后呢?”
季樱淡淡地问。话才刚出口,便觉手上一疼——身畔的陆夫人又将她死死拽住了,满面紧张地盯着二毛那张嘴。
“这一早上,京兆尹叫他们闹得头疼,外头又有那许多人围观,即便原想同二爷私下说这事儿,到了这地步,也是不能够了。”
二毛咧着嘴道:“能怎么办?唯有将刘家那父子二人带上堂来问话咯!您猜怎么着?”
“这我还用得着猜吗?”
季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瞪着眼睛催他:“快说!”
“好好好。”
二毛喜滋滋地这才又道:“他两人啰里啰嗦说了好大一通,说是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与季家二爷都无关,做生意许多年,季二爷从来都是提货付款,仅此而已,从不干涉那些沐浴用物的制作,更未曾给过他们什么方子,这一点,他们作坊里的工人、管事心里都门儿清,若不信的,大可以找他们来问。此番他们之所以这样栽赃,是有人……有人指使他们这样做,那所谓季二爷给的‘方子’实则就是他们铺子上常用的澡豆方,做了一点点改动,又在里头添加了一味鱼尾葵。京兆尹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去他们铺子翻出所有的方子来,稍加比对,自然明白。”
听到这里,季樱便轻轻笑了一声。
说什么来着?人只要说的是真话,必定有理有据,更不乏各种佐证。先前他们扯谎攀咬季溶时,可想到今天会把事情吐露得这么干净?
“他们刘家人够狠的啊。”
她讥诮道:“鱼尾葵便是那致人红肿发痒的罪魁祸首吧?我若记得不错,这东西喜欢暖和的地界儿,京城怕是没有吧?”
那厢陆星垂立刻将话头接了去:“不错,鱼尾葵这样的东西京城养不活,倒是在岭秀府广有生长。”
他似有所悟,抬眼看季樱:“这两日我在查那温恒云的底细,他便是岭秀府的人。”
“这便说得着了。”
季樱又是一笑,向二毛扬扬下巴:“你接着说。”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京兆尹大人自然是要问他们,是何人指使他们这样做的了啊!”
二毛点点头道:“可说到这个,他两个却支支吾吾起来,好似很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说此人对他们有恩,又颇有地位,不是他们这等小商户能开罪得起的,无论如何不敢说。”
“怎地又不说?”
陆夫人听得发急,伸手捶了一下桌面:“他们既是要翻供,不把那在背后指使的人明明白白说出来,怎能让你爹彻底离了这淌浑水?”
“您别急。”
季樱忙将她那只拍桌的手拽过来瞧了瞧:“只要他们翻供,我爹的处境便会随之改善,离彻底脱身也就不远了。但这幕后的指使者,他们确实不能说,说了,他们自个儿就脱不了身了。”
陆夫人眉头拧得死紧:“为何?”
“他们已然说出这指使他们的人,曾对他们有恩。”
季樱极有耐性地同她解释:“刘家并不是京城人,这些天住在云来客栈,曾和甚么人来往、走动,当年又是何人对他们施了恩——那可是京兆府,浅浅查一下便可得知真相,瞒不住的。若再深查一步,这些天刘家人可与押在京兆狱的父子俩见了不止一回,是谁给他们行的方便?这人,便更是呼之欲出了。今日他们不说,便是留有余地,让那幕后指使的人尽快将这事儿平了,不单要摘出自个儿,还得将刘家人一并摘出去,把事情圆圆满满地解决,否则……”
她垂下眼皮弯了弯嘴角:“从今日刘家老太太的做派来看,他们一家对于撒泼耍赖这等行径,还怪有心得的,若是不能将此事彻底解决,那接下来,被死死攀咬不放的,可就是温恒云了。”
陆夫人恍然明白过来,一拍手:“啊呀,话是这么说,可焉知那姓温的狗东西到底有没有法子?”
“当初他使刘家人诬告我爹,为的就不是真置我爹于死地,退路他一早想好了,只要我肯同他一起办那件事,他立时便能把这事平下去。”
季樱唇角翘得老高:“既是现成的法子,眼下不用,还等何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