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阖宫从平城旧宫暂迁邺城行宫,宫内多数器乐、藏书、珍品并未搬迁至此。此次借清明护卫太子返平城祭祖之机,元宏便令旅贲军将平城旧宫珍藏运至邺城,再随阖宫之人同往洛阳。
明日阖宫车马即将启程,中尚属典事们便将这些珍品悉数整理装车。元宏推崇汉学,尤为重视汉家典籍。经、史、子集中,凡古本与藏画皆由三宝亲手查点。
三宝正领了几名亲信内侍在库房内清点数目比对清单之际,便有御书房内侍来传皇帝口谕,令他将顾恺之所作的《洛神赋图》图卷送去御书房内。
三宝闻召,急忙令内侍一道搬了画卷往御书房而来。
待入得内来,三宝见林禾亦在室内,于是伏身跪地,向帝妃二人行礼:“陛下、昭仪,奴已取了长康公所绘的《洛神赋图》,但请陛下吩咐。”
元宏示意他起了身,笑对林禾道:“禾,你可知长康公此图?”
见林禾浅浅一笑,摇头不语,元宏便着众内侍将此画卷展开,又拉她走到画卷前:“此为前朝顾长康所作,其人善书画、工诗赋,可谓奇才。朕早年听闻皇祖母赞他画作以形写神,故而着人将他所著书籍与画作尽数收入宫中。”手指画卷,继而又道:“此卷为长康公依照曹子建笔下那洛水之神而作,期间人物疏密得宜,山川美景错落有致,实为难得一见的佳作。”
林禾随着元宏缓步观之。但见此卷长约二十余尺,开卷之初便抄录以曹子建之《洛神赋》赋文三十八句字文:“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桓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末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卷初从那曹子建邂逅洛神,与之初见始,至洛神翩若惊鸿之美,二人赠物定情,再至洛神载云车无奈离去,最后以曹子建东归藩国而收笔。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尽现曹子建笔下如真似幻的人神爱恋之情。
林禾望着画卷:“妾长于民间,款学寡闻,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佳作。”
元宏满眼爱意望着林禾:“旧年朕与你巡幸四畿之时,在陕州泽湖畔你随那鹄鸟翩翩起舞,衣带飘逸,似凌波而来,便如这洛神一般。”
林禾面有羞色,柔声道:“洛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妾又怎敢与之相较。”
“非也,在朕心中,你无人可及!”元宏双目灼灼,“旧年腊月在铜雀台上,朕记得你亦对曹子建赞誉有加。朕那时便欲以此卷赠你,可那时此画卷仍在平城旧宫,前些日子它才随了余众藏品到了邺城。”
旧年二人同登铜雀台,观漳水、望皇城,一时感慨赞了曹子建文采,不曾想如此细微的事,元宏竟惦记于心。
“朕虽以此卷赠你,可朕与你却非画中之人,”见林禾出神,元宏笑道:“朕与你两不相负,此生常伴身侧,即使白首亦不会相离。”
林禾闻言,心内岂会不被感动,望着元宏竟一时无语。
执彼之手,恩爱于心。
太和十八年三月十九,北魏孝文帝元宏率阖宫众人自邺城行宫出发前往新都洛阳。
元宏厉行汉革,一应仪仗车辇均循汉晋之制。依卤簿所制,皇帝出行之仗有大驾、法驾及小驾之分。
大驾规模为最。公卿驾车在前充当导引车,太仆为皇帝御马,大将军在右边陪坐,跟随的车辆共有八十一辆。法驾规模次之,导引车、御马和陪坐官员的级别都相应地要低一级,法驾上所乘,曰金根车,驾六马,有五时副车,皆驾四马,侍中参乘,跟随的车辆共有三十六辆。
此番举宫迁行,按礼制皇帝本应乘以大驾之乘,可元宏体恤随行将士及沿途州郡百姓,若以大驾出行,必使耗费为巨。元宏本欲以小驾出行,可朝臣皆以为迁都事大,不可如此轻装简行,故元宏乘以法驾,以六马驾之。
庙算定了出行时辰,不及寅初二刻,林禾便已起了身。
虽说阖宫车马有各州郡沿途接驾,一应膳食补给自是充足十分,可林禾仍到小膳房亲手为元恪兄妹做了他们喜爱的糕点。
边用杵臼捣枣泥,汪氏边笑着道:“昭仪,您待二皇子、五皇子与长乐公主真是亲厚,连这些小事都亲力亲为。依奴所见,就是您亲生的,亦不过如此了。”
林禾浅浅一笑:“莫说如此山长水远,就是吾幼时随母亲往外祖家,也只不过半日之程,母亲亦会做了吾爱吃的糕点带在身上,以解吾路途乏趣。”
汪氏笑道:“昭仪您身体还未大安,今日便要启程,这舟车劳顿的,且要耗神费力。其实这些糕点奴大可代劳,又何必您亲自晨起这样辛苦?”
“瑛儿总说爱吃吾亲手所作,吾思忖着也费不了什么事,”林禾莞尔一笑,“汪嫂,吾的身子早已无碍。虽说巳时便要启程,可困了乏了,仍可在车上歇息,你大可放心。”
汪氏知她定了心意,也不再相劝,二人边叙家常,边动手制糕。
辰正二刻,阖宫主位皆已携了各自宫内婢女、内侍候在正阳门外。
正阳门外设为祈福神坛,高僧大德立于两侧。
元宏头戴黑纱笼冠,身着绯绫袍,自宫城而出。等他走到坛前,钟声止,鼓乐声起。
元宏亲自焚香祷告:“今日阖宫迁都,愿上苍保佑,路途顺遂,更愿我大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复又跪拜三遍,才登上御驾。
仪仗之中,羽林卫军士皆神情肃穆,庄严威武。紧随羽林卫后为执旗侍丛,他们高举各色旌旗、幡幢、宫扇和伞盖,冠盖云集,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