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熙死讯来得突然,元宏与殿内众人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几个弹指后,元宏方定了心神,问三宝道:“传讯之人可有道明太师因何而亡?”
三宝答道:“来报之人只说得了冯司徒的消息,太师因寒疾不治而亡,令他快马加鞭来报于陛下知晓。”
见元宏紧锁了双眉一言不发,元澄道:“陛下刚才说太师只偶感寒疾,平城亦不乏世家名医,怎会如此?”
咸阳王元禧接口道:“可有报于椒坤殿皇后知晓?”
三宝道:“奴得了消息便赶了先禀报陛下,未得陛下旨意,奴不敢往椒坤殿告知皇后。”
元宏长叹一声:“太师乃皇祖母一母胞兄,自朕登基以来便辅佐朕于左右。朕岂能料到腊月亲臣之宴与太师一别竟成了永诀。”
穆亮与冯熙本为儿女亲家,二人又同朝事君多年,闻此噩耗已是老泪纵横。伏跪于地,穆亮道:“陛下,臣请陛下恩准,许臣往平城为太师奔丧。”
元澄劝慰道:“太傅莫要太过悲伤,太师既已仙去,太傅当节哀顺变才是。”
穆亮以袖拭面,悲戚道:“太师临行之前还对臣言,因了他年事已高,此番回平城祭拜先太皇太后与先祖许是今生最后之机,未曾料竟一语成谶,与我等天人永隔。”
元宏幼年因了为先帝守灵之时睡去而被先太皇太后责罚,是冯熙令长子冯诞以伴读之身代其受罚,方使元宏免受皮肉之苦。且当年先太皇太后因见元宏日益长大愈显伶俐,唯恐日后难将其控在手中,而起了废黜元宏之心。若非冯熙与李冲等先太皇太后心腹之人进言相劝,又何来元宏今日君临天下之威仪。
冯熙这些年来虽未有丰功伟绩,却算得是忠心君上。元宏曾许冯熙“上朝不拜,上书不臣”,可冯熙深有自知之明,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之举。冯氏一族因了先太皇太后之故荣宠至极,冯熙亦未凭其外戚之身而胡作非为。
元宏乃重情重义之人,念及此,便开口道:“太师乃景穆皇帝之婿,皇祖母之兄,先帝之元舅,又为国之外丈,且有功于社稷江山,身后当配享太庙之殊荣。”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太师丧葬祭礼以亲王礼制,追赠假黄钺、侍中、大司马、太尉、都督十州诸军事、冀州刺史,备九锡,谥号武,着礼部拟悼文,朕亲为太师撰写墓志。”
元澄拱手道:“太师知陛下如此厚待,当含笑于九泉。”
穆亮道:“陛下,旧年秋日太师嫡妻博陵长公主薨世于洛阳,太师为稳陛下汉革之举,便将长公主葬在洛阳,如今太师薨世于平城,这长公主与太师岂非不得同穴而眠?”
元宏闻言复又锁了双眉,待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夫妻同心,生当同枕,死亦同穴。如今太师一族尽迁洛阳,为日后其族中子孙祭祀之便,传朕旨意,待丧礼过后将太师灵柩迎回洛阳再行葬礼。”
元禧接口道:“陛下此意甚好,只太师灵柩由何人迎回,又由何人主持丧礼,还望陛下定夺。”
元宏知元澄熟谙朝臣心性,待元禧言罢,便转头望着元澄,问道:“皇叔觉何人可担此任?”
元澄略略思忖,垂首道:“陛下,澄城公王遇长于人事,当年又受恩于先太皇太后,且平日里与太师多有往来,依臣浅见,可由澄城公主持太师丧礼之事。”言罢,他抬了头,继而又道:“陛下既以亲王礼为太师治丧,这迎灵柩之人须由皇族宗亲才可,臣不敢妄言。”
元宏微微颔首:“皇叔举荐王遇甚合朕意…至于这迎灵柩之人…”他欲言又止,却转头望着元恂,几个弹指后,方才接着道:“子恂受教于太师多年,且自幼养于皇祖母膝下,便由子恂亲往平城迎太师灵柩回洛阳。”
穆亮闻言受宠若惊,起身伏跪在地:“臣替太师一门谢过陛下隆恩!”
椒坤殿内,冯氏涕泗滂沱。
萧氏眼含热泪,戚戚道:“皇后,人死不能复生,太师既已仙去,皇后当节哀顺变,保重凤体才是。”
冯氏声泪俱下:“母亲过世不及半年,尸骨未寒,父亲如今亦离世而去,叫吾如何能不心痛…”
萧氏边为冯氏拭泪,边劝慰道:“太师与长公主鹣鲽情深,如今双双仙去,许是来生可再做夫妻。”
冯氏哭泣道:“父亲临行之前还对吾言,待清明之时便请旨陛下,让吾一道去为母亲行春祭之礼…可如今…”擤去泗水,她接着抽泣道:“吾曾以为陛下与吾幼时生情,直至先太皇太后薨世方知乃吾一厢情愿而已…吾明白,这些年吾仍得以安居凤位不过因了家族荫蔽,如今父母双亲俱亡,吾膝下又无子嗣,日后吾又该何去何从…”
萧氏心内长叹一口气,宽解道:“皇后您乃陛下发妻,亦未曾有半分失德之事,又何必伯虑愁眠?再者言,陛下重情义,只看今日待太师丧礼之隆便可知陛下仍顾念旧情。”
冯氏由萧氏自小奶大,与她格外亲近,此时伤心至极,萧氏言语之间冯氏已颤抖着身子倒入她怀内。
李氏呷下一口茶,一脸春风对环丹道:“冯熙这一薨世,椒坤殿那位倒是少了个靠山,着实是天大的喜事。”
环丹为李氏燃了合蕊香,迎合道:“如今陇西公被陛下封了辅国大将军,右昭仪您又料理后宫之事,太师这一去,凤位指日可待。”
李氏放下手里的杯盏,冷冷道:“椒坤殿那位尚有三个兄长在,其长兄冯诞幼侍陛下书学,陛下与他情意非同常人,二兄冯修娶了太傅之女,亦被陛下拜了镇北将军,三兄冯聿领黄门侍郎,亦是陛下近侍之臣。且如今椒坤殿与永合殿似有结盟之意,陛下对永合殿有上心上意,倘若此二人果真联手,岂非坏了吾大事?”起身离席,她接着又道:“吾欲登凤位,必要令椒坤殿与永合殿失了和气,再令她失了兄长依靠,方可成事。”
环丹狐疑道:“皇后与左昭仪有冯小娘子牵线怎会失和?右昭仪您既然说皇后三位兄长皆与陛下亲近,又如何能轻易将他们除去?”
“你莫不是忘了永合殿昨日刚的林温惠公主?”见环丹仍一脸茫然,李氏不耐烦道:“罢了,你只消按吾吩咐传信给彭城公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