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元宏面色苍白,梁世清心内一紧。小心翼翼为元宏请罢脉,他道:“陛下旧年箭伤虽愈,可那箭入龙体颇深,伤及腑脏…此症最忌劳累、动气,可迁都之际诸事繁多,陛下未曾好生休养,以致伤疾成旧患…”言语之间,梁世清已着手为元宏行针。不多时,元宏面色微润,症状渐褪。
元宏接过三宝所奉汤药,饮下一口,嘱咐道:“朕因箭伤成疾之事切莫道于左昭仪知晓。”
三宝道:“这几年陛下每每箭伤发作便对奴道嘱咐之言…陛下安心,奴定不会泄露半分。”
元宏一记苦笑:“朕许是糊涂了…”
“陛下春秋鼎盛,岂会糊涂?不过是陛下待左昭仪事事上心,唯恐令左昭仪忧心罢了。”见元宏不语,三宝知皇帝定是因太子之事心内痛切,于是小心道:“陛下,您龙体欠安,不如明日拔营回京吧?”
元宏摇了摇头:“朕无碍,祭天乃国之大仪,耽搁不得…你去知会二弟,明日辰初一刻车马启程往嵩山祭天。”
行山踏水,祭天谒山,回至洛阳,已是半月之后。
一路之上,元宏未免林禾知了元恂变故而心生担忧,并未将此事道于她知晓。直至车马将近洛阳宫,元宏这才将元恂之事道出。
御驾之上,见元宏一脸悲戚之情,林禾宽慰道:“元郎,太子此番行事虽过鲁莽,亦是少不经事,受奸人挑唆所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元郎不如再予太子新生之机。”
元宏道:“你太过良善…朕先为君而后再为父!莫说他今日所犯乃潜谋大事,只他结党营私这一桩,朕亦不可宽恕。”
林禾虽知天家父子不同寻常百姓之家,可今日所闻仍觉心内惶惶。元宏素来不喜后宫干政,闻元宏之言,林禾亦知兹事体大,便缄口不语,只紧紧拉了元宏的手,默默伴在他身侧。
车驾入了阊阖门,元宏便与林禾分别登辇,往各自寝殿而回,不再细说。
回到永合殿,林禾刚洗漱更衣罢,便有宫婢来禀,右孺子郑荞在殿外求见。
林禾心下明白,郑荞定是因了太子之事前来。她非多事之人,自是有心避事,正欲拒之,便闻那宫婢道:“左昭仪,这几日右孺子日日往咱们永合殿,只道是算着时日圣驾该回京了…右孺子如今生产在即,行动不便,奴劝了数次,右孺子却执意等候…”
林禾本与郑荞有师徒情义,闻言自是动了恻隐之心:“你去请了右孺子前来吧。”
由宫婢迎了入内殿,郑荞不及行礼,便被林禾制止道:“你如今身子重,毋需向吾行礼。”
郑荞望着林禾:“左昭仪您刚回宫,荞儿知您车马劳顿,本不该前来打扰,只…只事不容缓,妾不得不前来求左昭仪相助。”
屏退左右,又示意吉祥搀扶郑荞于席间坐定,林禾才开口道:“太子之事吾略有耳闻,只事关社稷,吾不过后宫女眷,又如何能相助太子?”
郑荞哀求道:“左昭仪,陛下待您千依百顺,您倘若肯为太子进言,陛下必然会宽恕太子。”
林禾道:“太子乃国之储君,陛下对他寄以厚望,可谓望之愈大,失之愈巨…如今太子铸下大错,莫说陛下不愿后宫干政,便是先太皇太后在世,亦恐无力更改。”
郑荞落下泪来:“左昭仪,荞儿亦知太子犯下滔天之罪,可荞儿如今生产在即,倘若太子当真有失,这腹中孩儿岂非成了罪臣之子…可怜他未出世便要背负永世罪名。左昭仪您亦是为母之人,您权当怜惜这腹中孩儿,您救救太子吧!”
林禾见郑荞落泪,心内不忍,劝慰道:“荞儿,太子虽说有罪,却罪不及妻儿,陛下宽仁待下,何况你腹中乃陛下嫡孙?你安心待产,莫要太过忧惧。”
郑荞心内仍有不甘,于是心下一横:“左昭仪,您可知太子缘何要行此忤逆之事?只因陛下宠爱您而事事偏袒常山王,令太子心内惶恐…此番往嵩山祭天,陛下非但未令太子独自监国,且又携了常山王兄弟同往,太子岂能不心生芥蒂?左昭仪,太子虽有错,却亦情有可原啊!”
林禾轻叹一声:“太子乃陛下长子,陛下待太子之情岂是恪儿可及?”将锦帕递于郑荞拭泪,接着又道:“陛下乃一代明君,绝非因私情而误国之人。荞儿,你且回府安心待产,待你产下皇孙,也许陛下念及祖孙情义,便会消了怒气,赦了太子亦未可知。”
郑荞微微颔首:“左昭仪,刚才是妾出言不逊,左昭仪勿怪。”
林禾浅浅一笑:“关心则乱,吾知你心系太子,又岂会怪罪?”
郑荞闻禾之言,较之这几日往昌霞殿求见李氏而遭拒,更觉林禾仁厚之心。她那日知了高融心中爱慕之人乃林禾,如今高融因劝谏太子而亡,此时见林禾待自己亲厚,她动情道:“患难见真情,左昭仪您实乃良善之人…只左昭仪当小心彭城公主与右昭仪,她二人皆妒恨于您,心怀叵测…”
御书房内,元宏与元澄相对而坐。室内静寂,唯有小炉沸茶翻滚之声。
元宏还是先元澄开了口:“皇叔,那个逆子可有何说话?”
元澄答非所问,只问元宏道:“陛下,您当真要将太子废黜?”
元宏毕竟车马劳顿,一脸疲惫:“朕诏书已下,又岂会是儿戏?”
闻言,元澄方才回答道:“臣那日将太子羁押回府之时,太子痛哭流涕,只道是君父偏袒常山王,出逃平城只为自保…”
不及元澄言罢,元宏愠色道:“一派胡言!朕待子恪与其他兄弟一般无二,唯有子恂,朕寄厚望于他。这些年,朕聘四师悉心教导,子恂一应用度均以帝王之制,便是那年春祭有违祖制,亦不过鞭刑了事…如此种种,他还觉朕偏袒他人?可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此子着实不堪重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