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王帐之外,无人知元宏因日夜兼程,加之通宵达旦商议战事而至旧疾发作,此时已是病入骨髓。
梁世清为元宏请罢脉,心下已是明了。望着昏睡的元宏,梁世清对着守于御塌一旁的元勰轻轻摇了摇头:“彭城王,臣已为陛下施针,陛下许能睡上一个时辰…只…”
元勰见梁世清之状,心下便知不妙,急道:“太医令,陛下究竟如何?”
梁世清道:“彭城王,陛下当年因箭伤及内脏,虽说伤愈,却落下顽疾。此症最忌用神,更忌疲累…”
元勰愠色道:“你身为太医令,既知陛下龙体有此禁忌,缘何不及时进劝阻之言,又缘何不为陛下调治?”
梁世清作难道:“臣并非未进劝阻之言,陛下只道是不愿拖长战期,令生灵涂炭,故而…臣罪该万死!”
元勰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陛下乃仁厚之君,爱民如子…罢了,孤瞧着你方才神情,陛下龙体还…还可…”
梁世清知元勰言下之意,亦知不可再拖延,于是心下一横,对元勰与近旁的三宝道:“彭城王,大监,陛下恐时日无多,当备下了…”
元勰与三宝闻言,霎时白了面色。元勰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倒是三宝,几个弹指间定了心神:“陛下如今身在大营,倘若此时龙体欠安之事传出,必令军心不稳。”
元勰闻三宝之言,方缓了心神。略作思忖,元勰道:“即刻飞鸽传书于皇叔与太子,朝中亦可有备无患。尔等务必严守陛下抱恙之讯…”转头望着梁世清,又道:“大军即是午后开拔,日夜兼程,回至洛阳亦须七日之久。太医令,陛下尚可支撑?”
梁世清颔首道:“臣会以老山参煎熬浓汤为陛下续寿,只究竟可支撑几日,还须看陛下心志所向…”
元澄与元恪得了飞鸽传书,如觉晴天霹雳,悲痛难抑。元澄本卧床不起,然事关家国,岂敢怠慢,便强行起身,入太子府与元恪商议。待一切议定,元澄因身体抱恙,便留守洛阳督事,元恪则连夜出城,迎大军而去。车马一路西行,元勰与梁世清出入车舆之中神色一如既往,且三宝亦如往日那般,并未间断侍奉膳食。御驾抵达鲁阳境内,无人察觉有何异样。
车舆之内,元宏缓缓睁了双眼,瞧见一脸疲惫的元勰跪坐于身旁。
元勰见元宏醒来,忙询道:“陛下,您龙体如何?”
元宏微微张口,却又喘息不止。一旁的梁世清急忙忙以银针入元宏天突、华盖、璇玑三穴,复又缓缓以参汤入其口中。待半盏茶功夫,元宏方才定喘平息,可开口出声。
元勰见状,忙近前道:“陛下,大军已行至鲁阳境内,不日便可抵达洛阳。”
元宏道:“朕这一病,整日里昏昏欲睡,竟不知大军已行了这许多路…”
梁世清道:“陛下,您此症最忌用神,故臣为陛下施针,可令陛下养心安神。”
望着元勰,元宏幽幽道:“朕自知时日无多,有些事须嘱托于你…”
元勰忙宽慰道:“陛下,您不过因行军劳累所致,待回至洛阳好生调养,龙体必可大安。”
元宏凄凄一笑:“朕的身子,朕心自知…太子涉世未深,且过于仁厚,朕若驾崩,朝堂难稳…皇叔与你志节高尚,清美淡泊,又与朕乃骨肉至亲,可堪辅政之重任。”
闻元宏之言,元勰已是泪如雨下:“布衣之士,尚能为知己者死,况臣与陛下至亲兄弟乎?臣这些年受陛下隆宠,参于机要,无以为报。臣虽无周公之能,却愿效周公之志,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抬头望着元宏,见皇帝面露安慰之色,元勰心下一横:“陛下,皇叔年事已高,如今时常抱恙鲜少上朝,若陛下只以我二人辅政,臣日后独揽机要,必遭众臣猜妒。臣恳请陛下,再择辅政大臣与臣共事!”
元宏心知元勰所言亦是在理,略作思忖,正欲开口,便闻车舆外羽林郎之声:“陛下,太子车马已至军前,太子道前来迎陛下凯旋回京。”
闻太子已至,众人心下皆长舒一口气。得了皇帝示下,三宝便将元恪迎了入内。
望着面容憔悴的君父,元恪扑倒于元宏脚下,泣不成声:“阿耶…阿耶…是儿子不孝,儿子若能代阿耶出征,阿耶岂会龙体有损…”
元宏缓缓伸出手,无力地抚摸元恪的头:“恪儿,朕开疆拓土,皆为可令天下一统,百姓黎民免受战乱之苦。我大魏源起幽朔,虽兵强马壮,却无统御天下之力。朕这些年厉行汉革,方令我鲜卑族人坐稳汉人江山…”微微喘息,接着又道:“待你日后登上大宝,务必巩固汉革,不可任意改之。”
元恪知元宏维护汉革之心,伏身叩首:“阿耶安心,儿子定不负阿耶所托,必如阿耶一般厉行汉革。”
“好!如此甚好!”顿了顿,元宏又道:“恪儿,朕虽将江山交付于你,可你当知朕并非只你一子,你诸多弟妹皆托体于朕,与你骨肉至亲,朕望你可如朕一般,善待弟妹…”
见元宏额间滲汗,梁世清与三宝急忙忙侍奉其饮下几口参汤,继而众人又轻轻将元宏扶了躺下。元恪扶罢君父,正欲退至一旁,忽见君父面色凝重,抓起自己一手:“孝悌乃为人之本,朕望你事你阿母至孝,凡事皆以你阿母为尊,万万不可违拗忤逆!”
元恪知君父所虑为何,即刻伏跪叩首:“儿子定事阿母至孝,一如往昔。儿子亦会善待弟妹,断不会兄弟不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