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沙哑道:“是不是有人进去了……我问你话呢!!刚刚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仿佛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一个温热的襁褓被送还到她手上。
她大惊之下扒开去看,发现孩子哭得满脸是泪,连连咳嗽,小脸通红!
伸出的手连同洁白如云的衣袖都收了回去,那妇人喜不自胜抬头大声道:“谢谢道长!!谢谢……公子。”
那白衣公子竟然极为年轻,挺直漂亮的眉骨下压着刀刃般锋利的眼眸,淡淡嗯了一声,面容清冷疏离,映着跳动的火光,蹙眉像是在听什么。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除了惨叫和绝望的哭泣,谁还能听见什么?
“在那里!”有人尖叫道。
低低的不详“咔咔”声沉闷地在雷声的间隙中响起,远处被大火燎着的高塔竟然颤巍巍地向着东方倒下!
高耸入云的塔影笼罩着尖叫不止的百姓,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倒下的颓势不可逆转,掉落的砖瓦如暴雨临*t 头。
无数人惨叫着狂奔,试图逃出被波及的范围,还没逃出去就被砸得头破血流,年幼的孩童站在原地被撞得哇哇大哭,其中还有怀着身孕的女人被撞倒在地!
“公子,你……”尽管离得远,但妇人还是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转头一看,却发现那年轻公子竟然消失在了原地。
剑光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巨大的塔影竟然被银线般的剑气硬生生砍成几段,还在大哭的孩子感到一阵劲风扑面,下一刻睁眼已然站在了安全的地方,踉跄了两步靠在断墙上,被嚎啕大哭的母亲抱在怀中。
怀胎八月的女人跌倒后来不及爬起,最后一刻蜷缩着,绝望地捂住了隆起的腹部,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身子一轻,竟然被轻轻放置在了草堆上。
……
庞大的高塔断成七八截,轰然落地,尘埃乍起,周围的空地上竟然坐的坐躺的躺,茫然地面面相觑,看着彼此这些……原本该死在塔底的人。
没有人看清他的身影,仿佛是乌云遮天的夜里突然落下的皎洁月光,短暂地照亮塔底的黑暗。
他沉默而强大,被救的人甚至来不及说话,只看见绷紧的下颌,只听见剑刃出鞘时的铮鸣。
最后一个获救的孩子,急匆匆地抓住白衣公子的衣袖,急道:“大哥哥,你要去明光府吗?雷在往那里劈,又高又险,你是去送死啊!”
那人抬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满天惊雷和人间火海,明亮得令人心悸,却浸透着彻骨的冷意。
他说:“我正是去送死。”
那孩子手里一空,再抬眼时,只看到如箭般的白色身影飞跃而上,融入夜空。
最后一道天雷狠狠地打在了明光府镀金重顶之上!
这一下重击几乎将明光府从上至下劈成两半,无数层地板同时裂开巨大的深渊,地板倾斜如断崖,花兮的身子歪了一下,从重锦身上滑了下去,狠狠一剑插在地板上稳住身形。
重锦一边下落,一边撕心裂肺地叫起来:“爹爹——”
她尾音未落,天帝的剑光随着最后一道雷击的余威轰然而至!!
重锦落进天帝怀抱里的时候,已然狰狞如血人,她发乱如蓬,歇斯底里抓着他的胳膊凄厉嘶吼道:“爹爹,你给我杀了花将离!杀了花将离!!!”
天帝瞳孔缩了一瞬,须臾,喑哑道:“锦儿,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重锦看着他,凤眸里的眼泪汩汩而下,她疯了似的重复道:“杀了花将离,杀了花将离!”
花兮纵身一跃,顺着屋檐急速滑落,想从明光府跳下,但重重叠叠的结界已然彻底封锁了断楼,夜风从破开的墙壁呼呼灌入,悬空的万里夜城近在咫尺,可花兮卡在屋檐的边缘,足尖撞到一片坚不可摧的金壁,一步都迈出不去!
天帝抬眼,远远看了一眼花兮,琉璃般浅淡的眸色里,是看死人的眼神。
像一盆冷水兜头*t 浇下,花兮沉重的喘息,背上的冷汗落了下来。
逃不了,索性不逃了。
她提着剑往前走,道:“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
“而我以为你会求我给你个痛快。”天帝冷道。
他单手抱着重锦,另一手按在重锦血肉模糊的胸口,先为她疗伤,她左右两肩上的血洞中,新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起来,白嫩的肌肤如水一样蔓延过胸前,遮住了可怖的伤口,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甚至脸上豁开的血口都恢复如初。
汹涌的法力从天帝的手心渡进她的身体,近乎蛮横地将每一处伤口强行缝补起来,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重锦又变得容光焕发,咄咄逼人。
她抓着天帝的衣襟:“是她伤的我!爹爹,你要为我做主!!”
天帝低眸问:“你为何会来这处凡世?谁帮你来的?又来找谁?”
重锦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伤成这样,你居然不先杀了她,反而来质问我!!”
天帝的眸光晦涩难懂,他闭上眼:“锦儿,我对你很失望。”
“失望?!你对我失望?!”重锦大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对你才叫失望!你真是我的好爹爹!我原以为你是来救我的!”
“救你?”花兮冷笑,“他怕是没有想到你,他是乘着天雷来杀我的,顺便杀了人间萧九,好让萧九辰生生世世变成跟小白一样的痴呆,断了你的念想!”
重锦浑身都开始发抖,她扭头盯着天帝:“真的吗?你会这么做吗?!你告诉我!你要让萧九辰变成白痴来让我死心吗!我不会死心的!我不会的!我告诉你,萧九辰就是变成白痴,变成疯子,变成鬼!我重锦都偏要喜欢他一个!!”
“你简直是疯了。”天帝嘴唇颤抖,从胸腔里震出忍无可忍的低吼,“当年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和他结下生死契,事情怎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何至于忍他至今!”
“当年若不是你信了司命的狗屁预言,非要杀他,我何苦和他结生死契!”重锦尖叫道,“还是怪你!全是怪你!我恨你!你若是害他,我永生永世跟你不共戴天!!”
“够了!”天帝低吼道,“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他不愿再看重锦,将她放在地上,身形一闪,数丈距离一瞬拉近,和花兮近在咫尺,暴怒的剑尖直指她的胸膛!
接连发出的巨大爆裂声!花兮设下的结界、身前的护体仙障、和挡在心口的剑锋,在一瞬之内接连被破!
“住手!”
“爹爹!!”
天帝来势汹汹的一剑稳稳停在了她的心口,刺破了白嫩的肌肤,摄人的疾风在花兮身上刮出凌厉血口!
天帝冷冷转头斜睨。
一个清瘦冷戾的白色身影凭空出现,一人一剑劫持了重锦。
萧九缓缓掀起眼皮,冰冷的剑锋在重锦的脖颈处压出血线。
粘稠的血顺着刀刃滑落,重锦在他怀里浑身发抖*t 。
他说:“你杀花将离,我便杀她。”
第91章 死不改悔
天帝冷笑一声, 单手一拎,将花兮如鸡仔似的拎到胸前,拿剑指着:“你劫持错人了。她死了,你也会死。”
萧九眼皮削薄, 抬眼的时候眸光安静而凉薄:“你以为我会怕死?”
局面一时静止, 只剩下噼噼啪啪跳动的火光和愈发倾斜的楼宇, 凌空劈开的明光府一半向北倾斜, 一半向南倾斜, 巨大的裂痕从中分开了四人。
诡异地对峙。
重锦不敢回头,颤声道:“萧九辰, 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怪你, 我们关系很好的, 我叫重锦, 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你、你不要拿剑指着我,好不好?”
萧九的剑往里一压, 锋锐的刀锋压入了她的喉咙,重锦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说一个字,她的气管就会被剑锋割破。
萧九道:“你说谎。”
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 连同他急促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 少年的胸膛肌肉紧实,带着滚烫勃发的力量。
重锦的鼻腔里发出呜咽, 眼泪溅落在萧九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萧九道:“我不会和想杀她的人做朋友。”
天帝冷笑一声:“好, 很好。萧九, 从前是我小看了你, 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
萧九道:“放她走。”
天帝:“绝无可能。”
萧九道:“别无所求。”
天帝和萧九隔着鸿沟冷冷对视。
高处屋檐下巨大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地嘎吱声,地板进一步倾斜,重锦踉跄了一步,在剧烈的颤抖中被剑锋划破了肌肤,鲜血流到了萧九手上,他下意识将剑锋往外撤了一些,防止误杀了她。
重锦终于能够急促地喘气,带着哭腔道:“萧九辰,你不明白,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杀的那青蛇根本不是人,那是妖怪啊!妖怪的命也能算命吗!你难道不恨妖怪吗?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况且我救过你啊!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我这么喜欢你,你都没有一点点感动吗?你的心是肉长的吗?你真的了解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吗?!你说不会和想杀她的人做朋友,可摩邪想杀你,花将离却和摩邪关系好得很!你为了她做了多少事,她呢?!你不了解清楚就妄加判断,这还是你吗?!”
萧九道:“说完了?”
重锦哭得发狠道:“花将离,你敢说我有一句说的不是实话吗?!我问你,你敢说吗!?”
花兮缓缓抬眼看着萧九,碎发在夜风中起落,目光澄澈安静,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萧九也笑了,在完全不应该笑的场合,即将坠落的火海危楼和致命的剑光交织下,他看着心爱的女孩,笑出了一派疏朗少年气,像是在月观山的松涛小径里向她伸手。
萧九道:“我从前不喜欢妖怪么?”
花兮道:“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恨之入骨。”
萧九道:“那没尾巴的小狐狸怎么办?”
花兮笑骂道:“哪壶*t 不开提哪壶,你才没尾巴,你全家都没尾巴。”
萧九又问:“摩邪是谁?”
花兮道:“你想知道?”
萧九道:“不想,反正左右萧九辰是我。”
两人都笑起来,笑声远远交织在一起,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孩子气和狠气,聊起天来堪称旁若无人,淡定地像是见了鬼,只是眼里闪着几不可见的微弱泪光,和眼底藏不住的锋锐的绝望。
“聊完了?”天帝沉声打断道,抬眼看着重锦,“你满意了?回心转意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要执迷不悟么?!”
重锦满眼是泪,含恨道:“他不是萧九辰,他不记得我,他若是记得我,就不会对我这个样子!”
花兮嗤笑了一声,那声笑像是冰冷的刀子一样戳进重锦心口,甚至比之前的肩伤还要痛楚百倍!
天帝一言不发,反手一剑戳穿了花兮的左肩!!
花兮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淌了半身,她原本就没能完全康复,此时更是伤上加伤,唇色惨白。
萧九脸色骤变,剑锋向重锦的肩膀压去。
然而,一道冰冷的锁链缠绕住他的剑尖,继而是他的全身,将他浑身上下牢牢禁锢住,硬生生掰开了他的手指,松开了重锦。
然后,那锁链用无可抗拒的力量,一根根折断了他方才掐着重锦脖子的左手手指。
手指折断的声音,一声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整整五声。
萧九脸色惨白,眼中血丝浮现,咬着牙一声不吭,重锦脸色大变,扑过来喊道:“萧九辰,你没事吧?!”转头怒视着天帝:“你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