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的意思是那些死人成了植物的肥料,或者说一些植物就是从那些死人身上长出来的。”男子神神秘秘地解释着,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在撒谎。
“然后呢?”我承认现在这个话题有点意思了。
“我们本来想立刻锁上门走掉的,但蒋姐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男子用下巴指了指稍微坐在后头的一个中年女人,她就是那个蒋姐。女人纤瘦,身穿褐黄色体恤衫和一件稍微修身的牛仔外套,留着一头中发,带着一副细边框金属眼镜,手边还放着一把血锈斑斓的砍刀,腰间的皮夹里似乎还配着一把手枪。
蒋姐挪上前,身子微倾,清了清桑说道:“那些不是一般的死人,它们都是丧尸的尸体,全都是!”
韦宏见我正好奇地打量着成为话题中心的蒋姐,便凑到我耳边小声介绍道:“这人是青山里比较厉害的侦察兵了,过去好像是个舞蹈教师吧,叫蒋怡霏,我们叫她蒋姐。”
“舞蹈老师?看不出……”我哂笑地摇摇头,继续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他们讨论的话题中。
“我没明白,全是丧尸的尸体又怎么了?”吴菲和我还有韦宏一样似乎并没有听出一屋子丧尸的尸体这件事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这在现在也算得上是随处可见的街景。
“你想啊,是谁把那群丧尸丢在那的?”蒋姐诡笑道,似乎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不假思索答道:“应该是皈依者那群疯子吧。”
“皈依者?”
我细想才意识到韦宏他们还不知道皈依者的身份,于是又简单介绍了一句:“就是刚才把我抓着的那群人。”
“不,不是那群人。”蒋姐斩钉截铁断定道,“是它们自己走过去的。”
“不会吧。”这个结论真的让我有点不敢相信了,“你是说变异者自己聚在一起等着腐烂成泥,给植物做肥料?”
“没错!我们在要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将要进房间的丧尸。”一开始开口的那个男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冒冒失失地抢过话头,“我们先躲起来了,然后亲眼看见那群丧尸躺在尸堆中。”
“那你们后来怎么又被它们追着跑了呢?”韦宏哂笑道。
“是我……”那个冒失男愧疚地说道,“我……我吐了……”
“好吧,这不怪你,我本来也快要忍不住了。”蒋姐叹了口气拍了拍那个男子的背。
其实不能怪我冷漠,但此时我完全没有想去安慰那可怜家伙的冲动,反倒是那个装满变异者尸体的房间引起了我的兴趣。如果照蒋姐所说,那么这些变异者,这些活死人彼此间还是有着某种联系的。就像如果干掉了肉瘤怪,它周围的变异者都会暴毙一样。它们之间应该有着类似于虫群意识的联系,而控制着它们的病毒应该就是关键。照这个逻辑推理下来的话,那么它们之所以聚在一起腐烂就是因为病毒想要这么做。是因为它们寄生的人类肉体无法继续给养的缘故吗?有可能……总之病毒的终极目标就是继续存活下去,这一点和我们一样。
“那个……我想去你们说的那个房间去看看。”
“杜宇恒,你还真是像陈茉说的一样,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啊。”吴菲苦笑道,“他们可刚从那逃出来啊。”
“我知道,但刚才这么一说,难道你不觉这件事或许就是疫苗研究的突破口吗?”
韦宏深吸一口气,支持我道:“我觉得杜宇恒说的有点道理。再说了,有他在,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变异者追杀。”
“不会吧,你们真的要去吗?”刚死里逃生的三个同伴立刻露出怯色。
韦宏笑道:“去是一定要去,但不是现在。今晚再怎么说也太危险了,而且外头还有那些什么皈依者。”
“没想到在这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邪教。”
“人在死亡的面前,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们活下去就是他们的精神寄托。”吴菲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就像我们信任你一样。”
吴菲看着我,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我的提议了。至于蒋姐他们左思右想还是勉为其难地默认了。看到吴菲他们信任的眼神,我或许是出于自私,不想在出了什么意外后,他们怪罪于我,于是带着警告的口吻说道:“我并不是可以让你们免于变异者伤害的绝对保证,因为曾经出现过即便我在场,它们也还在进攻除我以外所有人类的状况。”
“嗯……”韦宏显然有点不放心了,“明早去到那再说吧。”
这一夜注定漫长,我们几个人又聊了一些并无多大意义的话题,怀念怀念过去后,就都各自找了一个位置休息了,只不过我始终无法入眠。
“这场浩劫夺取了人类三分之二的生命,而剩下的这三分之一当中又有一大半的人因为争夺生存补给而丧命;也就是说或许病毒真的重创了我们的文明,但真正让我们灭亡的是我们自己。”女先知的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中,恐怕她的疯言疯语中唯独只有这句话揭露了现实。
我紧闭双眼,但不知何时变得敏锐的听觉始终让我听到在房门外空荡荡的商场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夜将过半,身旁已经有人打起了呼噜,而我依旧清醒,甚至感觉在夜晚反而更加精神。
仓库的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扇小气窗,春天第一场雷雨过后,乌云散去,几缕皎洁的月光正好打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仿佛结成了一小片白霜。瓷砖地板散发的冰凉透过衣料试图将我凝固,我的手脚的体温骤降,但胸口却如同掖着一团火球滚烫。这并不是因为某种心理因素,而是真实的温度,我能真真切切感觉到这股炙热在胸口蔓延,颈部变异者的咬痕也在发烫。身体的异样最终还是抵不住困倦,我总算在一番辗转后进入梦乡。
进入梦乡倒不如说是小憩了一会儿,眼睛一闭一睁便来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韦宏已经早起,在轻手轻脚地收拾装备,吴菲和其他几个人都还在一边睡着。在这种睡眼惺忪的状态下,我慢慢半坐起身子,脑袋像宿醉一样昏沉胀痛。
“这么早就醒了?”韦宏小声对我打了个招呼。
“嗯……”我还没醒过神来搭理韦宏,靠在墙边看着他收拾。
“你为什么不带把枪?”我打量了一边韦宏的装备,几乎和第一次遇到他时的装备一样,一把弩一把刀,除此之外就是个大背包和装着弩箭的箭包。
“你都在外面混了这么久,还没发现吗?冷兵器比枪更有用。”
“嗯,我记得张晓颖也说过……”提到张晓颖,我心头不由得一颤。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真是不堪回首,而她和黄玮峥他们又将如何收场……
韦宏看得出我的心不在焉。“没事,张晓颖也好,黄玮峥也好,他们都会没事的。”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愿意告诉韦宏,是张晓颖害得我们最终没有甩掉江上人。毕竟连我都不敢相信张晓颖会出卖我们。好在韦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吴菲他们也刚好被我们吵醒了。大家简单整理了一下装备,分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后,便决定出发先去看看那个昨晚提到的躺满变异者尸骸的房间。
吴菲给了我一把她随身携带的匕首,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太会有机会用得上这玩意儿。在蒋姐和另外两个兄弟的指引下,我们找到那个房间。这间位于二楼一家餐馆里的房间本应该是一个厨房。
我们刚走到餐厅外头就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也不知道蒋姐他们昨晚到底是有多大的好奇心作祟才走进去的。餐馆里的桌椅都被撞倒,但刚好留出了一条空路一直延伸进厨房。厨房有个双开门,双开门的两个圆窗都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如同动物光滑皮囊的腻质。
蒋姐和另外一个比较大胆的中年男人鼓足勇气,拉开了大门。哗的一声,扑面而来的一股恶臭瞬间席卷而来。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捂住了口鼻,我的胃还是在剧烈的翻涌。房间内充斥着腐烂的臭味外还此起彼伏地响着蝇虫的噪音。我硬是强忍着吐意,竭尽全力一次性看清楚这间房的模样。
的确像蒋姐他们说的那样,这里的尸体全都是腐烂的变异者,它们当中有的还睁着褐绿色的眼睛瞪着我。它们有的身体已经腐烂,剩下一条条如破布般的烂肉挂在森森白骨上,有的躯体上长出了青苔甚至几簇蕨植,更有一堆早就辨不清模样的尸骸依附在一根破墙而入的大树气根上。
我让韦宏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空塑料瓶,刮了一块尸体上的烂肉泥,本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尸体的细节,没想到背后的吴菲却强拉着我离开了厨房。
蒋姐和那个中年男连忙关上了门。我们一窝蜂冲出了厨房,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跑了一段,知道周围的空气不再残留有刚才的腐臭才停下。
“天啊……真恶心……”吴菲边喘气边干呕道,“你还挖了一块,打包带走啊?”
“这对那些科学家来说或许有研究的价值。”我一脸无辜的举起塑料瓶。
大家一看到塑料瓶里褐红色的烂肉泥,全都再也控制不住,哗啦一声吐了一地,只有我感觉无所谓地把瓶子放进了韦宏的背包。韦宏当然不乐意,但别无选择,总不能让我一直拿着瓶子,时不时让他们看上几眼吧?
我们又找了一个地方稍微喘口气,调整调整心态;虽然那令人作呕的房间依然历历在目,直到大家都缓过神了以后,才重新上路。
走出商场并没花费太多时间,可能是因为在白天,大家的胆子也放开了不少,我们行进的速度着实快了许多。其实昨晚所在我们所在的位置仍在皈依者的控制范围,不过我想他们昨天估计都在忙着浇灭自己放的火吧。韦宏告诉我,那个加油站的油库早就被抽空,所以他们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在里面开枪放火。而当我问韦宏为什么不易箭射死女先知时,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把握。
死城森林里虽然许多荒废的建筑都已斑斓,自然也在如饥似渴夺回自己的领地,但龟裂的柏油马路上还是有一条可以走的路,两旁的废旧汽车就像两条金属巨蟒,歪七扭八地延伸到马路的尽头。或许是还有人类在这活动的缘故,这里的植被覆盖程度没有之前我在密林区见到的多,沿途经过的几片绿化空地因为无人搭理而变得杂草重生。
我们并没有堂而皇之得走在马路的正中间;韦宏担心在两旁的楼房里还有皈依者的哨兵,所以一直到我们走出他们的地界前,我们都是紧紧地挨着路边建筑的一侧,每一步都估量着身边可做掩体的废旧设施。
在即将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我看见了昨天被皈依者带进他们的加油站时瞥见的制止拒马和一些用白骨制成的路标。这个十字路口应该就是皈依者控制区域的边哨口,靠我们一侧的路口建筑外墙上都被人用喷漆涂鸦写上了一些蛊惑性极强的标语以及一些威胁性秽语。路口边上废旧汽车被横放成一条线将靠近我们这一侧的路口封闭,只留出一块大致可以通过一辆汽车的位置,当然,这块预留的空间前也放了一块拒马。
我们距离十字路口大概还有五十米,几个游荡的身影出现在那周围。我连忙警惕地喊住韦宏他们。“唉,那有人!”
韦宏扯长了脖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在十字路口边上来来回回走动的几个人,然后轻松地对我笑道:“没事,走吧。”
“走吧?”
“放心,是自己人。”韦宏耸耸肩一笑,便起身小跑而去。
十字路口的人也发现了他,有那么一瞬间,我曾担心要是对方是敌人的话,我们就全都玩完了,但当路口的人收起武器和韦宏勾肩搭背时,我紧绷的神经才有所放松。
“没想到你还真的把这家伙救回来了。”一个身穿作战服,手持步枪的中年男子拍了拍韦宏的肩膀笑道,“你的人情,我算是还了。”
“没问题。”韦宏得意地点点头。如果没猜错,这帮人一开始并不打算来救我,韦宏应该做了不少工作。
“你叫杜宇恒,对吧?那天你为我们解围,这次大家互不相欠了。”中年男子说话中气十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人情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只好微笑点点头表示肯定。
韦宏小声清点了一边周围的队友,仔细想了想皱眉问那个中年男道:“当初不是说只要两个人在这负责联络接头吗?怎么你们全都在这?”
“没错,我们本来要出发去找那伙江上人的,但刚出发没多久,我们就抓到了这家伙。”说着,中年男示意让手下将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扯上前。
这个被踢倒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地低着头,无辜地缩卷成一团,每当周围的人讥讽着用脚乱踢他时,他都无助地用清淤的手试图遮挡被踢打的部位。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这一头红发让我想起了那个江上人的红发男。
就在我想进一步确认的时候,中年男又踢了那人一脚,冷嘲热讽道:“这家伙是江上人的,他们应该是和大部队走散了,刚才还想和另外两个蠢货要来偷袭我们一个落单的兄弟。可惜,混混始终是混混。”
“那另外两个人呢?”
“还用说,干掉了。”中年男回答得直截了当,“留一个就好了。”
听了中年男的漫不经心的回答,韦宏惊讶道:“杀了?市长说过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们在这鬼地方自己都不一定活得下去,哪还有功夫带上那么多俘虏?到时汇报的时候就说只抓了一个不就好了吗?”说罢,中年男又踢了那个俘虏一脚,这一脚显然要更用力,就像是在对韦宏的警告一样。
“嘿!”我看不过眼,一脚弹开了中年男踩在俘虏脑袋上的脚,“他也是人,有尊严。你这么做,和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人有什么区别?”
“别他妈跟我扯这个,你算不算人都还是一回事。”中年男突然向前一步,硬是逼我往后推了一步,他身材要比我高大得多,整个人都比我高出一个头,还不依不饶愤愤道,“捡回一条命还多嘴。”
吴菲见状拉开了中年男子,支持我道:“喂!杜宇恒说得对,人都有尊严。”
“呵呵,今天怎么了?为了一个俘虏,怎么?难道还要闹出什么大事吗?”中年男背后站出了几个应该是自己亲信的支持者,他歪着脑袋,不可一世道,“听着韦宏,还有你们几个,如果你们再跟我扯这狗屁道理,就自己去完成任务。要不是上头发话,我他妈会愿意跟你在这鬼地方玩命?”
“韦宏。”蒋姐悄悄靠前,凑在韦宏耳边小声道,“不要在这事上太较真,毕竟我们还要去救人。”
韦宏思前想后,心生退意,他收起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势,拉着吴菲让开道:“不要太过分。”
“废话,你一小屁孩懂个屁分寸。”中年男得寸进尺,又向前迈了一步。
现在只剩下我还护着倒霉的俘虏了,韦宏不停地给我使眼色要我让开。我半侧脸,瞧了瞧身后的俘虏,他刚好也偷偷抬起头。我一看,发现这俘虏真的是江上人的那个红发男。想想也是,又是一头红发又是因为属于江上人被抓,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你没必要为我出头。”红发男早就记起我是谁了,他淤肿的眼睛露出一丝感激,伤痕累累的脸上残留着的只有无奈。
我摇摇头,转头怒视着中年男。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开玩笑吧,我们救了你,而你现在竟然要为一个俘虏出头,你到底怎么想的?”中年男哭笑不得吼道,“别逼老子动手。”
“俘虏是俘虏,但你要是虐俘,我就看不过!”
我义正言辞的话刚一说完,中年男二话不说一掌推开了我,在我面前又故意踢了好几脚红发男。由于中年男人多势众,韦宏他们也只能无奈看着他撒野。红发男被踢的嗷嗷直叫,而中年男子似乎越踢越兴奋,似乎完全不在乎脚下人的死活。
我激愤地跑到红发男面前,刚想转头理论,结果中年男最后一脚正正踢在我的脸上,他脚上穿着的军靴狠狠擦掉了我脸颊的一块皮,我甚至感觉下巴都快要脱臼了。
这一霎,我的胸口泵然一悸,头脑发热转头怒视着中年男,露出犬齿暴怒道:“信不信我把你撕烂!”
所有人惊呆了,但他们不仅是因为我的惊人骇语,而是那一张狰狞的面孔。虽然看不清自己此时的表情,但从周围所有人的反应可以看出,那一刻,我把他们都吓坏了。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刚才蹲着身被踢倒的自己此时竟然是站在中年男子的面前,可以说近在咫尺,一只手更是死死抓住了他的右手。
我控制住了狂躁的情绪,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中年男子这才缓了口气,他刚才跋扈的气势也所剩无几。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只好清清嗓子说道:“算了,你们几个别再多事就好。”
中年男带着自己的跟班转身准备出发,而我也没有得意,赶紧转身询问红发男的状况。“你怎么样?”
“谢谢……”红发男在我的帮助下踉跄地站起,“那一夜后,我们和曹哥他们走散了。”
“那你知道曹立格他们去哪了吗?”我揉了揉下巴,感觉张嘴还有点阵痛。
“嗯。”红发男点点头,“这次的事,老板很看重。他会亲自来和张邢交易。地点应该是在葫芦鼎大桥的港站,那是江上人的控制范围。”
说起来,上次韦家辉就是把我们送到了那个港站,没想到这次还要回到那去破坏他的好事。吴菲和蒋姐两人一起把红发男扶到一旁用清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脸上的上,中年男那帮人已经在不远处不耐烦地等着我们跟进。而我在不经意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韦宏,他双手握弩,微微下放,凝重的双眼严肃地望着我,在我尴尬地对他耸耸肩时,他也只是轻轻抿嘴点首。
其实我能猜得到,在刚才的那一瞬间,韦宏的弩箭已经对准了我,只不过他没扣动扳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