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影拿出萧伯霆临行前交给过她一块暗卫玉牌,他说凭此牌去随意一家皇家驿站寄信,都会八百里加急送到她想送的地方。
驿站的驿长见到牌子霎时就变了脸,郑重其事地接过她的信件,并且说最迟十五日能送到。
做完这些天色已暗,她怕父兄担心,匆匆坐船回家。
她与元清断了联系,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倘若在皇城那可真是会被那群觊觎皇位之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在巷子口正好遇见从书院回家的大哥二哥。
“这是谁家的马?真是一匹好马。”时月华留意到巷子口的黑色骏马,身形矫健,高大威猛瞧着不像是寻常街上驮货物的马。
兄妹三人围着马儿瞧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拐入巷子。
“妹妹你听说了没有?边疆的事。”时月华帮她提菜篮,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今日的听闻。
“哥哥是说皇帝受伤之事?”时月影抿了抿唇,故作镇定。
“可不是受伤那么简单。”大哥时月霜意有所指。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提裙跨入院门。留意到父亲房中的灯亮着,“父亲已经回来了么?”
时月华说是的,“大约在房里批阅学生们的卷子。”
书院开学第一日,为了摸清学生们的水平如何,先考了一篇文章。
时月影见两位兄长手里各抱着一叠厚厚的纸张,知道他们今夜也要通宵批改文章。
“哥哥们去忙吧,我来做饭。”
时月华欲言又止。
“今日妹妹高兴,就由着她吧。”大哥按住了时月华。
“我高兴什么?”时月影不解。
“他战死沙场,往后我们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怕他派人烧宅子,你也不必害怕他再抢你入宫,岂不是喜事?”时月华解释道。
“......”时月影一点儿都高兴不起,勉强扯出一抹笑,“是啊,确实松了一口气,他若真战死沙场,往后我也不必担心了。哥哥们回房批阅卷子吧,等饭菜好了我叫你们。”
时月霜与时月华真抱着卷子回房。
时月影接过菜篮。
兄长们不知道,元景行在过去几年间,隔三差五都要威胁说要诛杀她全家,可他不曾真有一次动过这个念头。
开始淘米煮饭。
她不想他死......
她心中有愧,皇帝身受重伤那夜,她误以为他要杀她才说那样绝情的话,其实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皇帝始终对那夜的事情耿耿于怀,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同他解释,可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他强行送她去宗人府大牢,她恨透了他。如今想想,大约是为了护着她。
她喜欢吃糕点,他就命人搜罗天底下最好的点心厨子。
她喜欢茉莉香,他就命人制最好的熏香。
她喜欢雪锻,再稀有他也给她找来了。
她喜欢话本,他也派人去寻。
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即使是随便提一嘴,最多不过半个月,他都会命人送来未央宫。他就是嘴上不饶她,从不说好听的话,老凶神恶煞地训斥她,所以这几年他对她的好,都被她刻意忽略了。
心如刀绞,万千情绪在心间翻涌。
天上的大罗神仙,她时月影愿意折寿半年,来换元景行活着,最好此时此刻就出现在她眼前。
往后即使他再怎么凶她,自己都甘愿受着了,绝对不会再同他顶嘴惹他生气。
水煮开了。
她又放下合在心口的双手,忙不迭地去掀锅盖,倒入排骨。
要不明日去庙里拜拜吧,添点香油钱。
这会儿先专心做饭。
说不定这都是谣言,祸害遗千年,元景行可能还好好的,最多受点伤。
时月影将自己安慰好了,擦干眼泪,开始切冬瓜。
她做事很慢,做菜也慢,一个时辰之后才盛起冬瓜排骨汤与糖醋排骨放到饭厅桌上,再接着炒一个时蔬。
桌椅碗筷摆放整齐,时月影先去敲了敲父亲的房门。
“父亲,可以用晚饭了。”
又喊了两位兄长。
她才刚哭过,不能叫他们看出端倪来,打了盆井水回房洗脸,仔细上了淡淡的妆容,遮盖起眼周红肿。
重新回到饭厅,她低着头坐到自己的位置。
饭厅里很安静,她执起木筷,从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父亲兄长都不爱食甜,她就为自己煮了大约十块。
排骨吃到嘴里,好酸、醋放多了,酸得跟她今天的心一样,酸得她眼泪都沁出来了。
正当此时,有人敲响了她家院落大门。
时月影神色一滞,脑子里生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门外的人是元景行。
不会吧,天上的神仙不过么灵验吧?
这个时辰,不太可能有人来家里串门。
时月霜道,“父亲可知门口那匹马是谁的?”这巷子里住的邻居皆是些不大富裕的寻常百姓。
时月华也反应过来,“那么好的马,瞧着像是御马。”
时尚儒沉默不语。
时家的人,除了他们家苟延残喘至今,其他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种如履薄冰之感这些年始终缠绕。
“我去开门。”
时月影放下筷子站起身,足下软绵,来到门口抽出门栓,吸了一口气,拉开院子大门。
来访之人是......媒婆?
“时家姑娘!”李媒婆是这一代有名的人物,她致力于将生得漂亮的女孩嫁入金陵富贵人家。
她在时月影来金陵没几日就盯上了她,知道她死了夫君被婆家赶了回来,虽说是个年轻寡妇,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容貌如此姣好出众的寡妇。
“上次说的人家你们不满意,没有关系!这不我们城中首富......”李媒婆拉住时月影的手,热络地说了起来。
这时家姑娘的手软得跟面团似的!别说她是寡妇,即使是带着七八个孩子,她李媒婆保准能帮她寻一门好亲事!
饭厅里,时家三个男人听见了媒婆的声音,同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官差就好。
“谢谢李大娘,我没有成婚的打算。”时月影将自己的手从媒婆那肥嘟嘟的掌心抽出来。
“你夫君不是死了么?你也不能一辈子住在时家啊,将来你大哥二哥娶了新媳妇,能容得下你么?”媒婆不死心,“你又没孩子,又被婆家赶了出来,年轻寡妇再嫁怎么了?这次大娘为你寻的是城中首富的儿子,年轻有为,他们想与读书人家结亲,听说了你的事,并不介意你寡妇的身份。况且你生得这般天姿国色、好不好?就见一面,你若不喜欢,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登门!”
时月影数月来对这位李大娘不胜其烦,揪住她话中的关键词,“我若相不中,往后你不会再登门?”
“是!”李媒婆保证道。那位首富之子生得一表人才,城中不少待嫁少女都倾心于他,李媒婆就不信面前这个年轻寡妇不心动,“时家姑娘我跟你打包票,你头婚的丈夫都比不上首富家的公子万分之一!”
“行,我答应你,明日去见见这位首富家的公子。”时月影从容应下。
李媒婆喜笑颜开,约定好了时辰,说明日一早来接她。
时月影笑着将人送走。
微微缓了口气,此时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时月影有些不耐烦地将横起的门栓重新放下,再次拉开了院门,抬眸笑着有礼有节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呀?李大娘?”
仰头见到来人,她身形僵住,笑意也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
皇帝:今天听说朕战死的消息,今天就决定改嫁?:)
第92章
天色昏暗, 门外之人身着云锦长袍,身形修长,肌理遒劲, 侧身而立。经历过边疆苦寒之地的风霜, 男人眉宇间棱角更加分明了。
时月影把着门,魂不附体, 她只是随便求一求, 大罗神仙倒也不必这么灵验吧。
黑白分明的润眸之中升腾起明显的惧意。喉咙干涩, 张了张口, 发出小猫似的微弱声音,“皇上......”
***
元景行缓缓步入饭厅, 打量着周遭陈设, 时家父子已经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起来吧。”元景行回眸看向时月影,“听说朕的死讯, 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挺高兴啊。”
时尚儒脸色苍白,时月霜谨慎不语, 时月华连手都在颤抖。
“朕放皇后回家探亲, 送别岳母,此次前来不过是来接她回去。你们不必如此惊慌。”元景行道。
时尚儒明白过来,什么皇帝厌弃她赶她回家,又是女儿一番编造!
时月影垂下头, 元景行还是给她留了点颜面的, “臣妾听说了陛下战死的谣言,伤心不已。如今看到皇上凯旋回来、臣妾欢喜至极。”
“欢喜?朕看皇后脸上没半点儿欢喜, 怎么?朕活着是妨碍皇后改嫁了?”皇帝切齿道。仗一打完他就千里迢迢从北疆赶回金陵看她。
结果呢?她在干什么?若是晚几日回来, 她怕是已经二嫁给了什么城中首富的儿子!真当他死了不成?!
时月影知道皇帝将媒婆与自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这也无从辩解呀, 苦着脸, “臣妾、没有要改嫁。陛下才从北疆赶回来么?”他看上去脸色苍白,精神不大好。“晚饭吃了没有?我们正要用饭,陛下看看有没有合陛下心意的菜?”
元景行留意到桌上的饭菜,“看上去不怎么样。”
“妹妹做的这等粗茶淡饭怎么能入陛下的眼,我去酒楼买些菜来!”时月华自告奋勇。妹妹的厨艺很可怕,估计皇帝吃第一口饭,就能给他们扣上一个怠慢君王的罪名!
“等等,这些菜都是你做的?”元景行问她。
时月影有种祸到临头的感觉,心情很糟糕,蔫蔫地立在一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