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去帮朕盛一碗饭。”元景行道。
时月华皱起了眉头,妹妹做的饭没有一天是不夹生的,除了饭以外,排骨汤中大概有半包盐,糖醋排骨里估计有半瓶醋,炒时蔬里反而一点盐都不放,因为妹妹觉得父亲口味清淡。但是她并不明白,口味清淡不等于不放盐。
全家所有人都知道妹妹做的菜难吃,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因为她大多时候就随便扒拉两口,然后吃她爱吃的糕点去了。
父亲曾将他与大哥拉到一边,郑重其事地说过,饭菜能填饱肚子就行,横竖就一家四口吃,妹妹这几年没在家人身边,现在母亲又去世了,若指出她的厨艺不好,万一她想起母亲来心里难过就不好了。
现在出事了吧,这饭菜皇帝是不可能咽下去的。
不光时月华这么想,时尚儒与时月霜也是立在一旁噤声,估摸着皇帝吃第一口饭,就不会再吃第二口。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时家三夫子料想不到的。
时月影亲手为皇帝盛了一碗饭。
皇帝接过来吃了一口,然后吃了第二口,举手投足之间既有皇室教养的优雅,又显得不拘小节,甚至会让旁观之人误以为菜做得美味。
连吃了三碗,元景行放下木筷,评价道,“饭菜不错。”
时家三父子脸上惊愕的神色不亚于刚才看到皇帝第一眼时的表情。
看来军营里的伙食,要比妹妹做的饭菜更难吃啊......
“朕身上有伤,不介意朕在这里修养几日吧?”元景行问道。
皇帝一句话就主宰着他们的生死,时家三夫子就差就把他当菩萨供起来了,哪里敢介意。
时月影被催促着扶皇帝进房休息。这处院落就四个房间,自然而然地就进了她的房间修养。
房门一关上,时月影立即跪到在皇帝面前,“求皇上恕罪,罚臣妾一人,不要牵累父兄。”
元景行看着她乖巧的小脸,“起来吧。”大掌攥着她一双皓腕将她拉起身,“朕真要杀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若朕要罚你,方才还给你留什么颜面?”
他的声音透着连日赶路的疲,缓缓坐到木塌上,“有没有金疮药?”元景行亲手解开外袍,他身上缠满了纱布,鲜血渗出,看上去伤得很重。
时月影取来药,又剪了自己的一身衣裳,俯身替他清理伤口换药包扎。
“你身上好香。”元景行虚弱地闭起眼眸,终于又闻见熟悉的茉莉花香,“嘶--、”
她碰到他的伤口了,这伤好深,靠近心脏,再挪一寸他都不可能从北疆活着回来了。
“陛下怎么知道臣妾住在这儿?”她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投去驿站的那封信,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朕不光知道你住哪里,朕还不知道你刚搬来。”元景行声音很淡,毫不隐瞒,“萧伯霆拿着你的玉牌来北疆请罪,说没有保护好你,你遇刺身亡。你猜朕信不信他?”
“所以陛下派人打探了?”
元景行轻笑一声,“离开行宫时,朕另外派了人暗中保护。”
时月影上完药,替他包扎,“陛下诓骗臣妾、我们途中遭遇刺客,并无人出手帮助。”
“朕派的人,只有你的命危在旦夕时才会出手。当时萧伯霆让你先走。”元景行解答了她所有疑惑。
“陛下不要责怪他,是臣妾一直苦苦哀求,他见我可怜,才放我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不是他同情你,他想报你的恩才主动提出送你回金陵。朕还知道,他还亲近你抱过你。”
“......”所以他对她这半年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不是抱,只是安慰。”
“萧伯霆他喜欢你。”元景行闭着眼睛,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出最惊为天人的话。
“???”时月影一恍惚,手上没个轻重,险些勒到他的伤口。
元景行睁开眼眸,看着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攥过皓腕将她拉近,薄唇划过雪白鹤颈,似吻非吻。
“皇后有没有思念过朕?”他问。
时月影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思绪还因为他上一句话而混乱,下一瞬他便印在了她唇上。
明明身受重伤如此虚弱,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却不轻。
“别、”半年未见,她对他的亲近没有心理准备,“别、别在家这么对我。”她伸手推他,结结实实碰到皇帝的伤口。
“臣妾不是故意的。”
元景行闷哼了声,将人放开,闭上眼眸躺在木榻上缓了片刻。
“朕现在这样子,想对你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啊。”他语气很淡,“时月影,晚上朕要睡在软绵的床榻,这个椅榻太磕背了。”
“......是”时月影心里不情愿,嘴上乖巧答应了。
“对了,明天朕想喝鱼汤,要太湖的鲢鱼,加豆腐与小葱。”
“......好”
“天好热,你给朕扇扇风。”
“......”
元景行侧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伺候。
***
次日清晨,时月影早起去买菜,一开门便看见媒婆喜笑颜开地站在她家门口,“准备好了吗?首富家的公子在酒楼定了雅间,那酒楼就是他家的!快跟我走吧!”
媒婆正准备上手拉她,瞧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时月影身后。
这男子气质斐然,眉宇含戾,身上透出的气势叫人不寒而栗。
“这位是你那三哥?”媒婆询问,“他终于回来啦?!”
啧啧,这时家人的长相真的鹤立鸡群!她原本以为大儿子二儿子已经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了,直到看见时月影,李媒婆惊为天人,听说三儿子与女儿是双生子,长得倒是不太像,但这丰神俊朗的模样,她保证他能入赘进金陵任何富贵人家!
“我是她夫君。”元景行理直气壮地开口,推翻了媒婆的猜想。
“你夫君不是死了吗??!!!”媒婆问时月影。
时月影一整夜没睡好,精神蔫蔫的,挎着菜篮,唇边扯出一抹苦笑,“他......”
“我夫人与我只是争吵,还没死。等我死透了,你再来给她说媒吧。”元景行替时月影回答,脸色阴沉,揪着时月影往外走,“借过,我们要去集市买菜。”
一离开巷子元景行就松开了手。
时月影心虚,快步追上挽过他的手,“我骗他们说死了丈夫,只是想他们不要再登门为我说亲。那个.....吃什么就补什么,一会儿还给你炖骨头汤喝?这样皇上的伤口好得快些?”
“时家妹子!”到了菜场,猪肉摊老板一如既往的热情,一看到时月影眼睛就移不开了,甚至没留意到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
她问老板要了两根筒骨。
“你早说,今日筒骨上的肉都被我剃了,这样,我再送你两斤五花肉,今天早上生意也不好,估计等晚上收摊也卖不出去了,你替我处理了吧!”
元景行在边上冷眼看着,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然后他边上的小皇后喜滋滋地道,“那就多谢王哥了。”
“买两根筒骨,送两斤五花肉?”元景行缓缓开口问道,声音清冷,像是浑然不认识时月影一般。
“啊?送!”猪肉摊老板愣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仰头看身着锦缎长袍的男人,“你也买猪肉吗?”
这个男人看起来,与菜市场没半点儿关系,而且不像是好人。
好丢人啊......时月影皱了皱眉。
“你别理他。”她揪住皇帝的袖子将他拉走了。
“堂堂一个君王,何必与商贩过不去?人家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啊。”
“你知道他不容易,还白拿人家两斤五花肉?”元景行反问道。
“那他生意不好,卖不出去嘛。”时月影解释道。
“时月影,这种鬼话你也信?分明就是觊觎你的美色。”
一高一低的两人,站在菜市场中央对峙起来。
算了,她不跟他吵,正巧见附近就是鱼摊,元景行说要吃鱼汤啊,正好有一条硕大的鲢鱼,鱼头做汤,鱼身红烧。
趁着老板杀鱼的空挡,时月影准备掏钱袋子,身旁的金尊玉贵的男人已经很主动地掏出了银钱,“我来付钱吧。”
再然后时月影看到了元景行递出去的......一锭金元宝。
“......”
鱼摊老板正好杀完鱼包起来,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他也看到了面前的金元宝。
“?”
时月影呼了一口气,推开了皇帝的手臂,利落地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掏出三文钱给了老板。
将鱼塞进菜篮,拉着皇帝逃离了鱼摊。
元景行不明所以,“怎么?金锭子在你们金陵不是钱?”
“你给人一个金锭子,人家怎么找你钱?”时月影问,“就不该带你出来买菜,这菜场的人都认识我,往后我还有什么脸。”她抱怨道。
他堂堂一个皇帝,竟然会被菜市场的人看不起么?元景行脸很黑,她这么理直气壮地训他,他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接着时月影带着他在菜市场兜兜转转采买,元景行乖乖跟在她身后,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还有,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寡妇,你别逢人就说你是我的夫君。”时月影小声提醒道。
“那朕是你的谁?连个名分都没有了?!”元景行压着火。
“就说未婚夫君。”时月影提着菜篮振振有词道。
也行!
时月影路过水果铺子买西瓜,店主云姐同时月影很熟,看着她身边一身锦缎气度不凡的男人,“这是......?”
“我未婚夫君。”
“真真英俊!”云姐赞叹道,凑近时月影耳边,小声道。“月影妹妹好福气!这人肯定比你那早死的夫君强啊。”
“......”时月影一惊,看向皇帝的脸色,果然黑如锅底。
快走快走。
元景行漫不经心打量着时月影心虚的神色,一边慢悠悠地跟在她身边,“你究竟给这位早死的夫君编排了多少恶事?”
“......哎呀,形势所逼嘛,天热快回家,给你切西瓜吃,金陵的西瓜可甜了”时月影敷衍着岔开话题。
“等等”二人正巧路过一家裁缝铺,元景行拉住她,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菜篮,“天这么热,朕没夏衣换了。”
“那就做两身吧。”时月影提裙跨入店铺,叫老板给皇帝量体裁衣。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