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谁都知道这个规矩?”
  “从小大人就在耳边念,怎么可能记不住,外面礼官镇好像也有差不多的规矩,不过没我们这么郑重。”靳阳一脸严肃地说,“给了名字,那人从此之后就相当于半个爹娘,可不能随便。”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不然小飞怎么样?”
  有个人曾漫不经心地说。
  “含义挺多的,不过一般用的是这个,”靳阳想了想,说,“说成大白话就是……‘你这一辈子,无论遇到多少劫难,总有我帮你抵挡’。……挺好听的,对吧?”
  沉默片刻,钟错点头。
  “确实,挺好听的。”
  在靳阳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用力地攥成了拳。
  “啊,到了。”
  绕过最后一个山角,眼前,出现了人家。
  家乡在前,靳阳不由松了口气,他快走了几步,站到村口一棵大树下,朝钟错摆了个“欢迎光临”似的pose,夸张地说:“欢迎来到鬼乡——感觉如何?”
  钟错驻足。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村落,嘴角微微抽搐。
  “阿阳?你回来啦!”一个瘦高个男人注意到靳阳,几步飘了过来,用力拍拍他肩膀,“事儿办完了?我托你买的东西呢?”
  没错,飘。
  阳光肆意地洒落到山谷,穿透了男人的身体,把他照成半透明的样子。
  “没呢,这次有点事先回来……”靳阳让他吓了一跳,赶紧瞟钟错。那男人此时才注意到站在村口的钟错,他怔了怔,脸上的表情逐渐过渡为极度的不可思议。
  “你……你是……”
  钟错默然无语。
  “鬼……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王是什么?
  官方描述统统略过,一言以概之,地府最能打的打手。
  地府是什么?
  天下万鬼,皆归冥府。早在太古时期的一句论断使得地府有了无比的政策正确性,天底下所有的鬼魂都归地府管辖,由它评定鬼的一生功过,来生祸福。阴阳轮回乃是天道,任何不遵此道的都该被划为异端,打倒在地再踹上一万只脚。
  诚然,以地府的实力和人手,实在做不到真正的“皆归冥府”(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孤魂野鬼来给历练中的鬼王添乱),但不管怎么说,以钟错的身份,见到了游荡在外的魂魄,帮个忙把他送进地府那是份内之举,心情不爽了直接一刀砍个魂飞魄散也没人能说他的不是。这样的他进了鬼乡,那跟猫儿进了耗子窝没什么区别。
  而更要命的是,钟错身为历练鬼王气息不强,平日里遇到的阴魂游鬼大多认不出他来,他也懒得多收敛,这次迎头撞上的男鬼居然是鬼仙的修为,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
  “耗子”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男人(鬼)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后,鬼乡中顿时刮起阵阵阴风,鬼影闪动。那个男鬼也没逃走,而是很有义气地站在原地,挺直了身板,满脸悲壮,显然是做好了以自己那单薄的身躯拦阻钟错脚步的觉悟。
  钟错:“……”
  “你是鬼王?”靳阳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变,看钟错的眼神顿时凌厉如看阶级敌人,“你居然骗我!”
  钟错:“……”
  他腾腾腾冲上几步,拦在男鬼身前:“阿叔你后退,你是鬼我是人,我就不信鬼王能随便杀人了!”
  钟错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职权范畴——的确,作为鬼王,他有义务保护凡人,更不可能随意杀人,但是地府的原则很清楚,保护凡人的前提是凡人不找事,故意拦在鬼王“执行公务”的道路上的……杀了也没人敢喊冤。
  他俩耽搁的这一会儿功夫,鬼乡那边也排好了阵势,气势汹汹杀将过来。事实证明鬼乡的人很团结,向钟错冲过来的看起来得有上百人,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七八岁大的娃娃,其中有人有鬼,人人都面色严肃。为首的是位老妇,精神矍铄,头发已经全白,梳成规矩的发髻,眉眼间尚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身后站着一排鬼魂,各提家伙。以钟错的眼光判断,那排鬼魂居然都是鬼仙,最末流也有四五品的实力,一品二品也有,而那位隐隐为领袖的老妇……她倒是凡人,只是不知为何站在最前。
  阳间修炼的鬼魂几乎没有可能达到这个境界,因为阳间阴气太少,除非用了什么损人利己的办法或者找到某些天才地宝。不过不管是这些鬼仙还是旁边的阴魂,身上气息都很纯净,不带血气,明显是规矩修炼的。能有这个进境,还是托了这片土地的福。
  一进鬼乡钟错就明白这个名字的来历了,除了这里生活的众多鬼魂之外,鬼乡之中的阴气浓度,居然与地府仿佛!
  在这里修炼跟在地府压根没什么两样,阳间居然有如此特别的所在,要是让那些渴盼修炼的阴魂知道……钟错不由皱眉。他思索的时候,老妇已然上前,朝着钟错微微欠身:“不知鬼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敌意和紧张并存。
  看钟错没说话,老妇又绷着脸补上了一句:“鬼乡立足于此已有三百余年,大家在此潜心修炼,从不敢伤害生灵。当年天庭曾有仙家到此,也是亲口允了鬼乡存在无妨……”
  “仙家?”钟错一愣,接着眉头便微微皱紧。
  地府和天庭的关系几乎没怎么好过,毕竟那帮神仙仗着能耐随意干涉生死祸福的事例实在太多了。老妇口中的“仙家”也不知道是哪位,不过不管是谁,说鬼乡存在无妨……
  ……这也太不把地府当回事了吧?
  钟错脸色一沉老妇便看出端倪,她倒是不知道地府和天庭的关系并不像很多人想像中那么和睦,但也能察觉出钟错的不满,于是她立刻改口:“那一名仙人所言自然比不得鬼王亲口直断,不知大人……想如何处置此地?”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话里已经有了些凄苦味道。他们也能看出钟错只是历练鬼王,并非鬼王真身到此,要打也有可能打赢。但鬼王一死地府必然暴怒,到时候十万鬼军挥将过来,一百个鬼乡也给碾成飞灰了。
  老人家说得凄惨,钟错却满心无奈。靳阳看到那位老人之后张口就喊了一声姥姥,她的身份……如果真是那一位,那等会儿有他的麻烦。
  他叹了口气,拱手一礼。那边站着的鬼们顿时一愣,紧接着呼啦啦散了开来,犹如摩西分海。鬼王的王字不是白放在那儿的,在地府有资格让他客气的只有十殿阎罗,其他的哪怕是掌殿判官,见到鬼王也得恭恭敬敬低头行礼,这些鬼当然觉得受不起。
  老妇人也是一样侧了身,脸露惊讶——没听说过鬼王还有斩鬼之前先客气的习惯,难道现在连地府都讲究文明办公了?
  钟错微微苦笑,开口:“在下钟错,历练鬼王。张非……是我的祭师。”
  这句话的效果比之前那一礼还好,众人先是脸露迷茫,再是一阵交头接耳,从彼此记忆中挖掘着“张非”这个名字。钟错瞥了眼靳阳,老妇人立刻开口:“阿阳,是这样么?”
  “呃,好像……是,他是为了鬼仔来的……”靳阳这才想起进鬼乡之前钟错说的话——他倒是没忘,只是钟错身份一暴露他就把对方当成了潜入鬼乡的特务,之前的说辞自然全被打成了胡诌。
  现在想想,鬼王真想闯鬼乡,需要胡诌么?
  “小非……是你的祭师?”老妇人小心翼翼地问。
  “是。”钟错点头。
  “你是为他来的?”这次不怎么小心了,老人家眼睛一挑,有那么一点……狡黠的味道。
  “是。”
  “你们……关系如何?”
  这会儿不光老妇人了,连周围的鬼和人脸上都露出了有点八卦的表情……
  钟错很是纠结了一下用词,半天之后他有点磕巴地回答:“情同……呃,手足。”
  打死他也说不出情同父子!
  “哦——”一阵此起彼伏地感叹,老妇人大大松了口气,脸上挂起了笑。她笑吟吟地看着钟错,眼睛一眯全是精神:“我是靳雨阳的阿娘,张非的姥姥,你该叫我什么?”
  “……”片刻地沉默后,钟错低头拱手:“姥姥!”
  “乖!”老妇人用力一击掌,笑得跟朵波斯菊似的……
  这一句姥姥喊出来众人敌意顿消,当下四散该干嘛干嘛去,少数几人留在那儿跟看西洋景似的看钟错。还不忘你一句我一句的称赞张非:我就说雨阳那孩子厉害吧一出娘胎就不凡,离了鬼乡人闯出的事业忒大,居然都当上鬼王祭师了真是厉害厉害……
  要是张非在此估计能欣慰一下:他终于能光宗耀祖了。
  张非他姥姥是最开心的一个,拉着钟错的手就把他拽回了自个家(去的路上还不忘敲靳阳一下,理由是他没弄明白情况搞得大家穷紧张),钟错一落座就有小孩端出一堆点心,管他叫叔叔。钟错盯着那个没他腿高的娃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旁边传来老人家乐滋滋的一句:“这是老大家的孙子,今年五岁,我的曾孙~”
  张姥姥语气很骄傲,钟错有点僵硬地摸了摸小孩的头,然后塞过去两块点心。小家伙拿了点心兴高采烈地跑了,钟错才松了口气。
  “你是为小非来的?他出什么事了么?”张姥姥关心孙子,一落座就急匆匆地问。
  钟错犹豫了一下,开口:“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人算计了,要破解需要生辰八字。他昏迷不醒,又从不肯把日子告诉外人,只好来这里问一问。”
  他不敢把事情详说,只好约略一提。好在生辰八字这么用也说得过去,老人家忧心忡忡地叹口气,嘀咕一句“这孩子”就走进里屋。出来时,她手上多了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
  “这便是小非的生辰。”
  钟错接过黄纸,问过老人之后便轻轻打开。黄纸年代已久,有些发脆,好在上面的文字倒也清晰。
  扫过一眼之后钟错立刻开了手机(长生赞助)把内容照下来,顺便又记了一份文字版。长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超强信号手机果然不凡,在这种阴气浓厚的地方居然还有堪堪半格信号,尝试数次后信息终于发送成功,看着长生回过来的“收到”,钟错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
  张姥姥一直看着他,见他松了一口气才笑道:“发出去了?”
  “嗯。”
  “那孩子……要你操心了。”她之前还有一分怀疑现在也烟消云散,这鬼王眼中的焦急担忧绝非虚假。
  操心……?
  钟错微微苦笑——他才配不上这句话吧……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有闲心去看看张非的生日,黄纸上的八字是正规的写法,天干地支看得人眼晕。好在鬼王必备的知识里缺不了这个,只扫了一眼,他就算出了张非的生辰。
  “再过不到两月,他就该过生日了。”张姥姥感慨地说。
  张非的生日是……
  “七月十五。”钟错轻声说。
  七月十五。
  这是特别的一天,阴历七月为鬼月,自朔日起鬼门开,百鬼出行阴气大盛,直至十四、十五交界之夜,鬼门完全洞开,也是阳间阴间界限最模糊的日子——对阳间来说这不算什么好日子,但对地府来说,却是一年一次的大假。
  但是此刻,这个日子让钟错想起的,却根本不是什么开鬼门放大假。
  七月十五。
  他站在窗台上,看着窗内怔愣的男人露出练习已久的笑容:“你好,我叫钟错。”
  他根本不知道,那天,是这家伙的……生日。
  “礼物你已经送过了,没落。”
  ……所谓的礼物,难道就是之后无穷无尽的麻烦、接踵而来的敌人,和现在的魂魄离体生不如死?
  “怎么了?”张姥姥温和的声音响起,钟错摇了摇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见他不说话,张姥姥也不急着问,只笑笑说:“难得来一趟,不想知道点别的什么事?”
  她狡猾地眨眨眼:“比如小非小时候那什么什么和什么?”
  那什么、什么和什么……?
  钟错承认,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