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言心中也不由暴躁起来,而元徵的姿态只令人怒火更甚。对于元徵的谋算,他不能不愤怒、厌恨,却也并没有动手,只问,“她在哪里?”
元徵身上僵了一僵,他缓缓的站起来,看着谢景言。
怒火、妒火终于再度在他体内腾起,他独独无法在这个人面前保持平静。可他不能动手,否则被雁卿瞧见,便太难堪了。
而谢景言眼眸中腾烧的怒火也并不比元徵少些,那目光里几乎就能挥出拳头,可他也克制着,只又问,“她在哪里?”
元徵便道,“你猜。”
谢景言克制不住的冲上去揍他,却被赵文渊一把拦住,“找到了。”随着他的话音,翠竹跳下马来,上前道,“大姑娘已经回府了。”她看了元徵一眼,继续向谢景言他们解释,“赶在宵禁前回去的,只是出城看晚霞来着。是一场误会。”
烟花已燃尽了,夜色已深,空气渐冷。
来找雁卿的人已经都离开了,庭院里再度空寂下来,元徵从竹台上下来,搬着梯子去灯廊下头。有不少琉璃灯已被风吹熄灭了,他便爬上去,拿香一盏一盏的再点起来。
点完了灯,他便有些后悔自己没揍谢景言一拳。你看谢景言将他最珍贵的宝物夺走了,他竟还怕让雁卿知道自己打了他。就是过于心慈手软了,才终于丢失。
可还是会害怕,怕她厌恶了他,再也不想看到他。如果最终结果是这样,就算将她强留在身旁又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令两人都痛苦罢了。
他 回到屋里,将那些冷透了的点心就着热水缓缓的吃尽了。那点心里掺着催眠安神的药物,原本是要给雁卿吃的——他布置了溪谷的小屋带雁卿出来看,是为了讨她欢 喜,也想再度表白自己的心迹,询问雁卿的答复。若能留她在这里过一夜,不论谢家所谓的“议亲”,还是赵家暧昧不明的态度,必然就都会有结论了。他也不必再 忐忑的等待。
可在见到雁卿的那刻,他其实已什么都明白了——从一开始便告诉雁卿他讨厌谢三,从一开始就告诉她要离谢三远些,她到底还是没有听从。
那个时候他只想问雁卿“你说过会一辈子喜欢我,还作数吗?”可问了又有什么意思?
她的喜欢其实从来也没变过,也许一辈子也都不会变,可那喜欢并不是他想要的。
吃完了点心,他的心里依旧没有好受些,那钝钝的仿佛缓缓将肉锉下来的感觉反而越发清晰了。就算困倦如期袭来,熟睡入梦时,梦里也依旧是难受。为人过于清醒和敏锐,他原本就不是善于逃避的人。
不过总算是结束了。他已不必再提心吊胆的想何时会失去了,那一天已然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
双十一熬夜到这个点不是扫货而是码字,绝对是被钱包逼得。
总之,杀完七哥就得开杀太子了……七哥是感情太复杂了不理顺杀不了,太子是剧情牵扯太多了不理顺杀不了,这一本的男配们都好烦啊t__t
谢三哥知道你的戏份是怎么被挤占的了吧?
☆、113第七十二章 上
这一夜的事暴风骤雨般般开始,却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雁卿回去得很早,几乎就在谢景言他们出城时,她便在后门下了马车。回 到慈寿堂里,太夫人已穿戴好衣冠待要外出——她到底还是顾念庆乐王的恩情,又怕林夫人冲动之下反而令局面更僵,便将林夫人强留在府中,自己亲自去询问。见 雁卿进来,太夫人又惊又喜又担忧,拉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询问,待确信元徵并无不轨之后,才松一口气。随即便又差点落泪。
雁卿自然意识到,自己又让长辈们替她操心了。她便也跪下来,向太夫人和父母认罪。
——她分明就是知法犯法,但太夫人同林夫人这一夜饱受惊扰,竟是无力再训导她了。
赵 世番也恼火,不过说到底,雁卿这不将男女大防放在心上的性子也是他和林夫人一同娇惯出来的。雁卿虽明白男女有别,可她并不真的明白“有别”在何处,所以明 知有错的情形下,她也比旁人更容易触犯。他不能“不教而诛”,便令林夫人和月娘好生服侍太夫人,自己将雁卿叫到书房里,训导了一回。
雁卿很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禀告父母便独自同男子外出,她再无知也知道十分不妥。是以自始至终都十分乖巧听话。
赵世番将她训了一阵子,自己也明白过来。雁卿并非轻浮,就只因那个人是元徵,在她心里并非“外男”二字所能概括罢了——就好像人并非不明白虎狼之性,可若有乳虎自幼陪伴你长大,那它在你心里便也不是“虎狼”之“虎”了。禽兽尚且如此,况乎人哉。
可虎狼毕竟还是虎狼,雁卿这回是当真做了一次蠢事。
当天夜里,雁卿便被关进了祠堂。
她尚还平静,不哭不闹。第二日一早便起床抄写《女诫》——要一百遍抄完了才准出来,出来后大概还有漫长的禁足期。不过这些她也早预料到了,也并不后悔。唯独没料到的是祠堂高阔干冷,夜里冻得她骨头疼,便一宿都没睡着。倒也还能受得住,可她还是想早些抄完离开。
早饭只有米粥和青菜。吃过之后,她又回案前抄写,忽而听见剥啄的敲门声。她便起身到门便去,透过门缝,便看到月娘凑在门的那一边。祠堂离家塾最近,月娘显然是趁着上学,偷偷溜过来的。
此刻相见,多少是有些赧然的。雁卿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月娘闻声,便将点心和一沓抄好的《女诫》自门缝里递进来,匆匆道,“夜里抄了些,我和姐姐字迹近似,夹在中间,应当能瞒混过去。姐姐还需要什么,和我说。放学后我带过来。”
雁卿道,“没什么需要的了。你身上好了吗,就来上学?”
月娘便道,“已好多了。”
离上课还有些时间,月娘见四下里无人,便隔了门板跪坐下来,轻声道,“姐姐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雁卿心里便一滞,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道,“对不起……差点便连累了你。”
月 娘也沉寂了片刻——雁卿的闺誉也还干系到外人如何评判姊妹们的家教。她抬手将垂落下的鬓发抿到耳后,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紧……我不怕。”明明她最怕的 便是坏了闺誉,嫁不到好人家去,可昨日她确实是没有害怕的。她从不担忧被雁卿连累,也全不担忧元世孙会真对雁卿做出些什么。反倒是上元夜里,不过同太子四 目相对,她便忐忑不安至今。
她便又说,“姐姐要快些出来……阿婆昨日后怕得一夜没睡好。”
雁卿便又心酸、懊悔,道,“你替我对阿婆说,我知错了,再也不这么做了。”
加上月娘抽空闲替她抄写的,雁卿足足花了三日光景,才将一百遍女诫抄写完了。
从祠堂里放出来,她不出意外的被禁足了。去东郡公门下读书之事,也变得希望渺茫。不过雁卿尚未从难过中走出来,暂时也无心力去考虑这些。
这一日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旧物。
八九年来七哥写个她的信,她每每读完了便丢尽抽屉里,这一日全部清理出来,才知道竟有这么多。屋里纵然洁净,那信封上也难免落了浮尘,往桌上一放便腾起在晨光中。
她 将信一封封叠起来,那信上字迹清晰可见的由朴拙而至圆转。她不由就想,原来七哥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写一笔好字的。他也曾有青涩稚嫩的年华。他也曾在信中抱怨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彼时她还想“还要怎么样呀”。可究竟从何时起,她所看到的七哥,就只剩从容温柔的模样了?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浮掠的路过她的脑海罢了。她静静的将信叠放起来,用丝绳束好了,压进箱子里。
只是搁进去后,不免略失了会儿神。
门口有身影出现时,雁卿才茫然的抬起头来。
是谢景言。
她忽而便觉得无法面对,便又垂下头去。起身道,“三哥。”又命人上茶,道,“我这里有些乱,三哥出去等可好?”
谢景言却径自进屋来,道,“在收拾东西?”
雁卿道,“是。”
谢景言便说,“我来帮你。”
满 满一屋子都杂乱搁放着东西,有些已打包好了,另一些还陈在桌面上——虽都十分精致巧妙,却大都是些拿来玩耍的小东西。谢景言也只看了几件便明白,这应当都 是素日里元徵送她解闷的礼物。里头有几样是雁卿常抱着玩耍的,譬如那一对儿做成兔子模样的靠枕。他心中也滋味难分辨。
雁卿没有再拒绝,只默认垂头收拾。
见着谢景言,她只觉得心中灰败的情绪再度着色,总算是能品味到心中的难过了。眼睛里便又有些酸。
——元徵在最后一刻反悔,他说,“我骗你的。如果你不能嫁给我,我便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他逼着雁卿在嫁给他和失去他之间做出选择。可雁卿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给他,因为她已喜欢上了旁人。她不能带着对旁人的喜欢嫁给七哥。这其实也是她在开口之前就已预料到的结果,因为她身旁每一个人都告诉他,元徵和谢景言之间她只能二选一。喜欢是排他的。
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也还是会难过得透不过气。因为自记事起她就认得元徵,他是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她最终还是只能哭着说对不起,她喜欢上了旁人。
送她离开的时候元徵给她擦掉眼泪,说,“原本就没有人什么都能留下,什么都不失去。你不能太贪心。”他说,“以后不要这么轻信了啊——我不是什么好人。”
回到家赵世番便告诉了她元徵原本的打算,她才知道元徵何以这么说——便如她恳求他的,他选择亲口告诉她。可她之所以上车是因为相信七哥就是七哥,他温柔骄傲,不会真的做出恶毒的事。
是她先错的——她明明说过喜欢七哥,却又变了心。
雁卿翻开一枚锦盒,看里头并排着的七八只簪子,略愣了会儿神,才放到一旁。转而去翻找自己的妆奁。
谢景言看了一眼,那簪子根根都精美,每一枝都是名匠所做。他阿爹爱赠她阿娘发簪,他便也大略知道时兴花样,已看出里头有四五年前的样式——原来这么久之前元世孙便开始赠雁卿簪子。
他也不由就道,“并未见你戴过。”
雁卿便低声道,“戴过的……”
因元徵总是送她簪子,她便想着头发快些长厚密了,好戴给七哥看看。可是太沉了,要将头发梳得很繁杂才能簪住,很麻烦,且又坠得头皮疼。她便不喜欢戴。可若不戴,七哥又会在意,她便每每要见七哥时,才专门戴一回。
只最初那两枚桃花木簪子,轻便又好戴,她便常拿来挽发。带得多了,也就搁入妆奁,方便随手取用。
她将那两枚桃花木簪翻出来,便又记起那年山樱烂漫如霞,七哥自花树下出来,接她一道去看书。
这屋里几乎每一件东西,背后都有一件往事。也有一些她用得久了,早已辨不出是不是元徵所赠。想来元徵那里也是一样的。青梅竹马之间,许多事都是自然而然就融入对方的生活。收拾不尽的。
可也总是要收整、割舍的。
她克制着眼泪——这却并不难,这几日她持续难受着,可已不再那么轻易就哭出来——将东西一样一样搁进箱子里。
谢景言已停了手。
这种情形下,显然该让雁卿亲自去拾掇——她并不只是在整理旧物,亦是在整理往事和心情。他唯有在一旁陪伴她,不使她孤单罢了。
临近午饭时,总算将所有东西都收纳起来了。就只剩最后一枚锦盒,雁卿放进去时谢景言听到了滚动之声,他便伸手拾起来。里头却是许多珠子。那珠子打磨得圆润,却材质不一,贵如子玉,贱如卵石。
他便疑惑,“这个是?”
雁卿看了一眼,便道,“打弹弓用的。”她垂着眸子,声音低低的,“……七哥不肯用粗砺的石子,我便攒了这些玩。”
问之前便知道答案会令自己心塞,谢景言也只忽略过去。那珠子崭新,他便问,“打过吗?”
雁卿倒是愣了一会儿,道,“没有……等攒够了,人便长大了。再一起玩弹子弓便不像话了。又都学了弓箭……”
谢景言便从那锦盒里拿出牛皮筋绑的弹弓来,将石子纳上,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嗖”的松手。那石子便穿过两道门的间隙,迎着阳光飞了出去。
雁卿愣了一下,不由抬头去看谢景言。谢景言便望向她的眼睛,道,“我们出去打弹弓吧。”
雁卿眼睛便又一酸,道,“我被禁足了呀。”
“那么我们就在门口打。”谢景言温柔的垂了眼眸,说道,“总是有办法的。”
他们就在门前打弹弓,孟春的晴日阳光明媚耀眼,隔了一道门而已,已是明暗两重天。那些攒了许多年的圆珠子一颗颗射到阳光下的庭院里,有些没入草丛,有些飞过院墙,有些混入了泥土……就好像这些年的所有烦恼、过错、欢喜、悲伤全都随之远远的飞去。
雁卿打着弹弓,泪水不知不觉便滚落下来。后来她就不打了。只静静的看着那些珠子映着阳光飞出去。
谢景言一直将最后一颗打光,才又回过头来看她。
后来他就抬手轻轻戳了她的额头。
送他出门时,谢景言才又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雁卿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三哥,我心里很难受。”
谢景言显然是略有些失望的——可又并非在意料之外,当日元徵筹备了那么多,却什么也没做的放雁卿离开,谢景言便已明白,他对雁卿的喜欢也并不是那么浅薄的情感。
他便说,“不用急着回答,等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便好。我愿意等。”雁卿仰头便又要说什么,谢景言却又无奈的笑叹道,“也不是专门等你——陛下已调动了熊渠军,上巳节前后我便要随你三叔出征了。”
雁卿的心不由就提起来,道,“……去多久?那一路?是要上阵的吗?”
谢景言眸光漆黑温柔,他不答,只轻声道,“不要担忧,会平安回来的。”
谢家终于也向燕国公府上正式提亲了。
林夫人只问谢景言,“那日的事虽未传扬出去,家里也只说是出城看晚霞——可你心里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