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摇了摇头,“我一路急着回来,没有路过张府那条柳树胡同,不过柳树胡同位置有些偏,张家府外看着也不起眼,又有不少亲兵,想来事情不大,你无需担心,那些叛军虽然嚣张,但毕竟人数在那里,分不出许多了,他们主要还是针对那些勋贵重臣,别说张家,便是我容家想必也没甚事。”
赵云袖却对此话不敢苟同,张家也罢了,容家恐怕难以全身而退,就凭着严家处心积虑要弄死娘娘,又怎么会放过娘娘的娘家?
她却不知,容家四姑娘容昙呢着实嫁了个好人家,杨家虽然没落,却是实实在在的武将世家,杨奕的祖父父亲都为人厚道,杨家虽然财力一般,但武将家特殊的底蕴却不比别家差,比如说退伍受伤的老兵养了上百在庄子上,家中的仆人杂役一都是长辈的亲兵,杨奕又是个机灵的,早在严家动手前便察觉了不妥,考虑到岳父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是一家子女人,忙派人将他们接到了自家庄子上,一大家子住在吃喝不愁的庄子上,四周是上百经验丰富的士兵巡逻保卫,真真是逃过了一劫,容家虽然被砸了,容家人却是一点事儿没有。
不过张妙是相信了容昭的话,神色微微一松,吐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我这心都悬了几天了,要不是宫里的的女人不给出去,我都想回家看看去!”、
容昭摇了摇头,“你呀,胡思乱想什么?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敢出门走动?”
赵云袖也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道,“嫔妾前来,是想向娘娘借个人,往外送个信,嫔妾父亲虽然远在津口,但哥哥离得不远,手中有些人手……”
容昭抬手阻止了她说下去,正色道,“我明白你是好心,但万万不可再说这些话了,你是关心则乱,忘了一件事,没有皇上的命令,私自调动士兵,这和严贼的行为有什么不同?越是如今这时刻,越是不能走错一步。我已经给皇上送了信,我相信皇上一定能及时回来救我们的!”
赵云袖闻言,悚然一惊,是啊,她也是一时情急,居然忘了此事,万一她哥哥真的听她的话弄来兵马,那后果……
“多谢娘娘提醒。”赵云袖感激地道。
容昭摆了摆手,“你只是太过恐慌了,也是,好好的闹什么政变,这严贼是被门挤了脑袋吗?造反是闹着玩的?”
赵云袖在袖子里攥着手,道,“只怕他们是想着先斩后奏,如此一来,他们必然会想办法让皇上暂时回不来,万一……”
“我们一定能撑下去!”
容昭坚定地道,与其说她过于自信,不如说她相信秦瑄。
秦瑄从来就没令她失望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今夜,所有人都无法入睡。
政变从来都是血流成河的事情,皇城中至今没有伤亡,已经是老天保佑,而宫外,却已经弥漫起了血色。
城里一片狼藉,家家关门闭户,有逃过一劫的,也有的却逃不过被牵连的命运,除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外,各个宵小也从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趁火打劫。
北区的一户人家,一座小院,正房厢房六七间,算得上殷实,此时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地上一摊凝固的血渍,也不知家中主人如何。
两个无赖从门外窜了进来,左右搜刮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捞到,气得伸脚把地上唯一一个完好的瓦罐踢得撞到墙角,成了碎片,到底是不甘心,前后跑了一圈,从女主人梳妆台的缝隙中找到一根铜簪子,骂骂咧咧地揣进了怀里,另一个将厨房里的一刀腊肉拎在手中,两人这才结伴出了门。
就在这户被搜刮了三四次的人家柴房里,一个废弃的锅台下,藏着一个不大的地窖,一家三口挤得紧紧地挨在一起,抖抖索索,泪都流干了。
男主人肩头上被砍了一刀,差一点就劈到了脖颈,显然原本的目标就是脖颈,而男主人实在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趁机装死,等第一批人离开后,立刻跑进家里藏人的地窖。
女主人相貌清秀,紧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双眼红肿,头发散乱,若不是男主人见机快,将她们母子先藏进地窖,她只怕要被那些人给糟蹋了。
小男孩张着一对懵懂而恐慌的大眼睛,缩在母亲怀里,宛若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做丈夫做父亲的忍住了晕眩,低声安慰妻儿,“别怕,别怕,这些个坏蛋不会得意多久的,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再忍忍。”
家被毁了,没关系,人还在就好,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有好日子不过,偏要造反,皇爷绝对不会饶了他们的,只要撑过这几天,撑过去就好。
妻子流着泪点头。
和这户人家差不多的情形在京城的很多角落发生着,那些一看就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反倒损失最小,而那些看着齐整殷实的人家,可算遭难了,死人也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商户富裕人家所在的南区,受到的冲击仅次于东区,多少人家一夜家破人亡。
这些叛军到底出身不够正统,纪律并不严明,进了京城,丝毫没有阻止手下烧杀抢掠的意思,昔日繁荣昌盛的京城,如今已经宛若地狱。
严学士是此次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可他所支持的皇位继任者,三皇子秦钰,却完全体会不到他的苦心。
三皇子府里,秦钰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里,椅子太大,他瘦小的身形陷在其中,看上去脆弱无比,只挺直的脊梁,让他并没有丢失那份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
严学士坐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钰儿,外公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如果我们不先发制人,这大乾的皇位轮不轮到你坐?皇上把你发配了出来,还不说明了一切问题?在皇上心中,你和二皇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只有那个女人的孩子才是他最看重的,一旦让那个女人的孩子登上了皇位,他岂能饶过你?外公老了,这辈子就你母妃一个女儿,生了你这唯一的外孙,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任人宰割。”
秦钰冷冷一笑,“外公,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登上那个位置,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
——完全不听我的心声,偏偏打着我的名号,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说是为我好,当我是傻子么?
——您要推翻的人,是我的父皇,您对我父皇都不忠至此,又怎能让我相信,你会忠心玉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
——您发动政变,到底安的什么心?
秦钰不算聪明但也不笨,在严学士屡次无视他的意见而擅自做主一些事情后,他就越发想疏远这个外公兼老师了,若真的奉他为主,岂会压根不听他的意见?若真心当他是亲人,怎么会在暗中筹谋推翻他父皇的统治?
这样的亲人,他还敢认吗?
严学士并不知道秦钰此刻的心境,他只当对面的孩子依然在耍小孩子脾气,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秦钰的小心思,从来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他继续以一贯平静温和却理所当然的语调,沉声道,“胡说,皇家的孩子,还有不想要那个位置的?当年你刚出生时,你母妃就帮着你谋划了,若是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可对得起你母妃?”
不等秦钰开口反驳,严学士又道,“你不用担心,外公虽然手中没有兵权,可不代表我借不到兵,南疆国主答应帮我从北穆筹集十万兵马,用来拖住皇上,再说,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南疆国主和北穆的两名宗师,三大宗师联手,皇上虽然武艺高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无论如何,皇上近期是赶不回来了,咱们趁机入主皇宫,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便是皇上能回来,一切木已成舟,他也顶多只能做个太上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怎能放过?”
秦钰面色木然,他轻声道,“如此,不知外公如何处置四弟母子?”
严学士已经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压根没听出来外孙语气中的冷然,轻蔑地道,“自然是要那妖女的头给你母妃祭奠,你母妃之所以会死,全是拜她所赐,至于她那个贱种,你登基后若是看得顺眼,便留着,让宗室知晓你的胸襟气度,看不顺眼,那就像当初那个李妃的儿子一样,直接派去守皇陵就是,三两年便能抑郁而终,也不影响你什么。”
秦钰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外公果真是想得周到,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那还要外孙做什么?不如外孙做个三两年傀儡,然后一纸禅让圣旨,将大乾的江山让与严家可好?据说我那位小舅舅可是外公精心培养,所学与我们这些皇子完全相同,外公果真是深谋远虑,外孙真是佩服佩服!”
严学士这才察觉出了不对,捋着颌下花白胡须的手一顿,老眼眯起,一向慈爱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精光,半晌,慈祥地笑道,“三殿下这是什么话?外公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你,想想不明不白被送出宫的二皇子,如今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再想想你自己,连个郡王的封号都没得到,小小年纪就被扔出了皇宫,如此冷酷无情的皇上,心中眼中只有那个狐狸精转世的祸水妖女,难道你还对他抱有孺慕之情?”
严学士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秦钰的话,秦钰本存有三分试探之意,不愿将严家人想得太坏,却事与愿违,试探出了这么个结果,心都凉透了。
想想那人告诉自己的,自己根本就是严家欲篡位的傀儡跳板,他原先还不相信,以为就算严家对他存了一分利用的心思,但到底还是真心疼爱他,如今看来,却是他太天真了。
他真是想不到,他的外家,号称书香门第,清贵世家的严家,居然有会如此愚蠢,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读书人,不是更讲究礼义廉耻,忠孝节义么?
秦钰眼中最后一丝对外家希冀的光彩熄灭了,他早该想到的,能生出他母妃那么心狠手辣的女儿,严家本身的家教就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