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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号房。
大巫师刚刚坐下,齐氏便着急地开口道:“她已经在作画问鬼神了,前几日对我已经有试探之意。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谢桢横她一眼,说道:“先别着急。”
他看向大巫师,问:“不知大巫师有何看法?此事该商量个对策。”
大巫师沉吟片刻,方道:“崔锦有窥测天意之能,但也未必能全知天意。当年之事她不一定知道多少,况且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如今也只剩我们三人,并无留下任何人证与物证。再说,她现在是携家人,此事捅出去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益处。她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如此鲁莽。”
齐氏想的却不是这一点,她道:“我担心的并非此事。”她深深地看着谢桢,说道:“夫主,五郎是我们的儿子呀,三十年了,我儿瞎了半辈子了呀。当初若非上任族长执意要与巫族联手,我们的五郎又怎会活在黑暗中三十年?”
谢桢说:“若不是与巫族联手,又怎会有我们谢氏一族今日的繁荣?”
齐氏道:“我们谢氏一族的繁荣是五郎眼睛换来的!当初我便是不赞同,为巫族造势,硬生生地毒瞎了五郎。他刚出生来到这个世间,还不曾看过这世间一眼。如果不是后来五郎当真得了鬼神庇佑,当真有了巫力,他此生便只是我们谢家与巫族的傀儡。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夜是睡得安宁的,这谢家的一切,都是我儿眼睛唤来的呀!五郎若知道真相,此生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这个母亲了。”
说到此处,齐氏垂泪。
谢桢面色铁青地道:“妇人之仁!”
大巫师淡淡地道:“只要夫人不说,五郎便不会知道,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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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宇惊呆了。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崔锦。
崔锦亦是愣住了,她最初的猜测是巫族与谢家联手造势,而五郎则是被利用的棋子。但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从齐氏的口中得知如此惊人的真相。
谢五郎的眼睛竟然是被毒瞎的!是因为他体内有毒,所以双手才会常年冰冷!并非天生,而是毒素所致!
也就是说从谢五郎出生那一日起,谢家上任族长便与巫族想好了对策,制造一个巫子出来,为走下坡的巫族再创当年的辉煌,同时也携带谢家,一举成为五大高门望族之一。
而谢五郎的眼睛便成了两大家族的牺牲品。
所谓的生而眼疾,不能视物,却能窥天意,通通都是假的。而谢五郎得巫力一事,也是碰巧之下当真得了,并非一出生便有了。
能窥天意,身体必有所失,都是巫族人欺骗了整个晋国,欺骗了谢五郎!
崔锦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三十年前谢五郎目不能视物竟然并非天意,而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半晌,崔锦方恢复了平静。而此时五号房的谢桢齐氏还有大巫师已经离去。阿宇张大着嘴,艰难地问:“少夫人,这……这该如何是好?可要告诉郎主?”
崔锦变得沉默。
她抿住了唇瓣,许久整个人才动了下,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好好想想。”
阿宇推开了房门,崔锦走出,经过四号房的时候,她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墨蓝荷包。荷包是她送给谢五郎的,在洛丰时他逼着她绣的,绣工并不好,然而她知道谢五郎一直放在身边。
她的脸色大变,猛地推开四号房的门,径直跑到窗边。
一辆熟悉的马车绝尘而去。
想到方才齐氏口吐真言,再想到刚刚谢五郎就在这个包厢里,崔锦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直到入夜,谢五郎也不曾回府。崔锦在院中踱步,步伐紊乱。阿宇一直侯在一旁,他瞧着漆黑的夜空,不禁担忧地说道:“少夫人,据下人禀报,郎主也并未回本家。”
倏然间晓得自己瞎了三十年的原因跟亲生爹娘有关,即便是圣人也难以接受吧。
此时,月兰匆匆而来,说道:“少夫人,郎主让人带话给您。”
崔锦止住步伐,目光灼灼地问:“恒郎可有归来?”
月兰摇摇头,说道:“少夫人,是郎主身边的阿墨捎话过来的。只说了让少夫人先歇息,郎主要静一静,待想通了便会回来。阿墨说完后便离开了。”
崔锦垂下眼。
阿宇看着崔锦,不禁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声。
半晌,崔锦方抬起眼来,她平静地道:“我知晓了,月兰,你退下吧。”月兰应声离去。崔锦又对阿宇说道:“阳城有名医,唤作刘青;昌州亦有名医,唤作张君;兴茗有巫医,姓华,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神医。此番你亲自前去,务必将三位神医请来燕阳。”
她甩袖负手,仰望着空中明月。
“此事恒郎心中已有定夺,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遍寻名医,待他归来时博一复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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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五郎消失了整整半月。
这半月期间,闵恭与香宁公主大婚。崔锦单独前去贺喜,闵恭见崔锦独自一人,不免有些疑惑。他问:“我听说这阵子你遍寻名医?可是出了何事?若有事情,为兄也能帮上一二。”
崔锦笑说:“并非大事,我自个儿可以解决。”
在忠义王府里,崔锦头一回见到了香宁公主的兄长十二皇子。她以前一直听阿墨说当年皇贵妃娘娘如何风华绝代,而香宁公主像了皇贵妃五分,唯独十二皇子像足了八分。
现在一看,果真不假。
十二皇子二十出头,长得贵气逼人,在茫茫人海中俨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月兰痴痴地看着十二皇子,在崔锦身边小声地嘀咕:“少夫人,不知哪一家贵女如此幸运当了十二皇子殿下的正妻?”
崔锦瞥了月兰一眼,说道:“十二皇子还未娶妻。”
月兰微微一怔,说:“真是奇怪,其他皇子一到适婚之龄早已被赐婚,唯独十二皇子还未娶妻。”
崔锦离开忠义王府的时候,已是深夜。
府里依旧热闹非凡。
闵恭亲自出来送崔锦。崔锦说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义兄何需出来送我?”闵恭笑道:“是香宁非要我出来送你,你是我的义妹,我出来送你也是寻常之事。”
听到此话,崔锦不由一笑。
“原是嫂嫂的意思。”
闵恭说道:“你放心,我既然娶了她,便会好好待她。反倒是你……”他的眼睛里掠上一抹担忧的神色,“你有事总是放在心底,谢五郎离开燕阳城已有半月了吧,他……”
就在此时,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我如何?”
一抹人影从黑暗中渐渐走出,穿着墨蓝锦袍的谢五郎在阿墨的扶持下走到崔锦的身侧。阿墨呈上一份礼单。谢五郎说道:“义兄大婚之日,礼自然不可少,小小薄礼。”
闵恭低头一看,不由哭笑不得。
谢家五郎就是喜欢讲究排场,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礼单上任意一件小礼都是价值千金的,莫说其他的了。谢五郎揽上崔锦的腰肢,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刻值千金,莫要让香宁公主久等了。”
闵恭轻哼了一声,望了崔锦一眼,方转身离去。
有谢五郎在,他也放心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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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
崔锦笑吟吟地与谢五郎说道:“恒郎回来得刚刚好,我让阿宇寻了数位神医,如今几位神医便在我们的府上。待我们回府后,正好让几位神医替你把把脉。”
谢五郎说道:“好。”
崔锦不曾问起谢五郎消失的半月做了什么,而谢五郎也不曾提起,两人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崔锦知道此事她无法帮上什么忙,只能由谢五郎自己想通,自己走出那个维系了三十年的谎言带来的阴影。
而此刻他出现她的面前,也就证明他想通了。
崔锦牵上了谢五郎的手,两人十指渐渐相扣。
谢五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府邸,将要下马车的时候,谢五郎说道:“阿锦,他们始终是我的家人。”
崔锦没有任何犹豫便回道:“我知道。”
那一日在醉仙居听到三十年前的真相时,她就想了无数种谢五郎的反应。然而,她也知道那是谢五郎的亲爹和亲娘。此事若真的捅出来,那必定会在燕阳城掀起狂风巨浪,谢家与巫族地位也岌岌可危,包括她自己。
谢五郎是个理智的人,且如今巫子名头已去,为了大局,为了她,他也不会做些什么,更何况那是他的亲生父母。
此事只能暗中解决,而重中之重是谢五郎的眼睛。
他露出微笑。
“知我者莫若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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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千里赶来燕阳的神医们齐聚一堂。
屋里烛火明亮,谢五郎坐卧虎皮躺椅上,崔锦则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几位神医轮流上前替谢五郎把脉,又仔细地翻查谢五郎的双眼。
崔锦微微紧张地问:“可有挽救之法?”
刘青叹道:“郎君毒素积攒已有三十年,已然深入骨髓,想要复明恐怕只能保守地试一试清毒之法,服药排毒,加之药浴,三十年的毒素若想清光,只怕少说五年,多至十年。”
崔锦眉头微蹙,她望向另外一位神医,问道:“张神医有何看法?也是如刘神医所说那般?”
张君上前,抚须叹道:“诚然,郎君自婴孩时便中了剧毒,虽有另外一药压制,才免得剧毒发作,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郎君常年手脚冰冷的缘故,若是贸然清毒,怕是会有生命之危。”
崔锦的呼吸变得急促。
谢五郎拍了拍崔锦的手背,说道:“你别急,就算无法治好那也是命,不强求。”
此时,剩下的那一位华神医却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崔锦问:“华神医可有什么话要说?尽管说。”
华神医说道:“其实并非没有法子,老夫倒是有一铤而走险的法子。”刘青与张君面色纷纷一变。
崔锦心中一喜,问:“华神医请说。”
他道:“五山之巅,有草名珏,色墨,形似玉,有剧毒。此草若为药引,可以毒攻毒。然而,过程极其难熬,若能熬之,半月之内必能复明,若半途而废,三日之内必定七窍流血而亡。”
微微一顿,他又说道:“根据《药王书经》所载,只有五山之巅方能生珏,五山险要,蛇虫猛兽多矣,珏草极其难采摘。”
崔锦毫不犹豫就道:“不行,此法不成,太过危险了。”
刘青与张君纷纷附和。
“是呀,稍有不慎便连性命也搭上了。”
崔锦皱眉道:“还请几位神医再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