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育苗场招工的事怎么样了?”姚小改问。一边说抱着怀里的闺女出了门,去院子里转悠。一到外头,大牌公主果然就舒展了小眉头,小嘴巴也不撅了,小脸蛋上居然一片怡然,姚三三看着直好笑。
“新招了八个,加上去年的熟手,差不多够了吧?”姚三三说,“你有空去过过眼。”
“你看中了,我就不用见了,这点眼光你还能没有?”
关键她这会子也去不了啊!姚三三看着她怀里的小圆圆,笑。
“二姐,金成跟我说,想让鲍小双也来咱育苗场,你看行不?”
“当然行啊!那姑娘性子文静,沉得住,人也勤快,怎么不行?”姚小改想想又说,“她算是自家人,看着也聪明板正,你注意培养一下,往后摊子大了人手多了,好让她牵头管管事儿什么的。”
姚三三点点头,她也正想培养个人手,育苗场总不能光指望她跟二姐两个人,眼下还行,摊子再大,顾不过来了。姐妹俩便商量着,把工人分成两组,去年的熟手安排去做钢针鱼的育苗,新招收的工人,安排两个老工人带着做泥鳅的育苗。
对于姚小改来说,泥鳅育苗她早摸透了,钢针鱼育苗去年她尝试成功了,技术关卡解决了,算是有了经验,但毕竟才开始做,还是要仔细一些。
“圆圆小,你现在根本分不开身,我今年真有点担心了。”姚三三说着,伸手逗小圆圆。
“没事儿,也就是这阵子家里忙,旁人看她少,粘我。叫妈多看着她,她习惯了就行了。再说老工人都熟手了,不用人盯着。”
姚小改说着一挑眉,取笑她:“其实方法技术你都懂,你自己也能行,干嘛一副离了我就不行的样子!”
“咱说好了的,你管育苗,我管养殖和销售。”姚三三笑嘻嘻地说,“离了你本来就不行。金东哥又弄了几十亩水面养钢针鱼,往后他管门市,这边还不都是我的事儿?”
姐妹俩聊着天,抱着圆圆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子,似乎是满意了外头的大好春光花红柳绿,也兴许是春日的暖阳晒舒服了,小圆圆没多会子就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好对付,她要是没睡熟,就得抱着,往床上一放,立马就醒。姚小改只好晃悠着,等到她睡熟了,才轻轻走进屋里,把她放在床上盖好,搞什么特务活动似的,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出来。
这个妈当的,也真不容易!
姐妹俩一人拉了个椅子,姚小改又去端了盘鲜红诱人的草莓出来,这时节的草莓是露天栽种的,味道十分好。俩人便坐在走廊下,吃着草莓说话儿。
“咱妈呢?”姚三三问,这半天都没见她回来,张洪菊平常很少出去的。
“跟爸一块出去了。”姚小改平平淡淡地说,“好像爷奶那边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姚三三忙问,姚老奶那边出事很正常,这几年二文不停地惹事,就没安生过,带动着三文、柱子也吊儿郎当的惹祸。然而出了多大的事情,叫张洪菊也去了?
要知道,张洪菊这几年基本就不跟姚老奶那边搭腔的。
“不知道什么事。大文慌慌张张来叫的,好像是咱奶怎么的了。”姚小改笑笑,“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
“病了?并且小病也犯不着叫咱妈跟去,难道……得什么重病了?”不能怪姚三三往坏处想,实在是比较异常。
“不知道。大文跟爸嘀咕了什么,咱那个爸孝心大呗,就拉着咱妈匆匆走了。我抱着圆圆,就没过去细问。”姚小改咬着草莓说,“你这结婚还没满月呢,她要是那啥了,还得戴孝。晦气!”
看二姐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说她够冷情吧,不如说姚老奶做人够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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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下晚了张洪菊和姚连发还没回来,姚三三跟姚小改先吃了饭,便回自己住的新房。
到晚上,鲍金东带来了确切消息:姚老奶没啥大病,就是突然昏厥晕倒,送进医院抢救了。
“然后呢?”
“然后?住院了呗,在等全面检查,怕有脑淤血。”
“怎么会突然昏倒了?”
鲍金东瞟了她一眼,说:“急怒攻心吧。二文让公安局抓了,柱子也一块抓走了,估计也不利索。”
姚三三真没感觉意外。就二文那个样儿,早晚都得出大事。她顿了顿,纳闷地说:“公安局抓人这么大的事儿,没听到动静啊!”
“在沂城游戏厅抓的,村里还没传开——不过现在该传开了吧。”鲍金东说,“我找公安局的熟人打听了,听说是偷车,具体不清楚,反正案子挺大的。”
偷车?姚三三想,也没听说这阵子二文多阔气啊。
“你不是去联系养钢针鱼的网箱了吗?怎么又把你叫去了?”
“爸急慌慌打我手机,叫我给找车送你奶去医院。”鲍金东说,“我本来都到埝城了,只好打车赶过来,跟着忙了一下午,都没顾上跟你说。爸他啥都不懂,光知道着急,我总不能不管吧?”
“你回来了,我妈呢?”
“也回来了。爸留在医院照看呢!”鲍金东说,“如今你二叔三叔半点指望不上,住院费全等着爸掏,你也知道,爸身上没啥钱,我总不能看着爸犯难,只好把住院费给付了。”
话说得到通知,姚老奶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就昏厥过去了,姚二婶只顾打滚哭嚎,姚三婶则是忙着咒骂二文带坏了她儿子,男人们慌作一团,加上去医院要用钱,本能地就来找姚连发。
三文幸好还在念初中,孬好有个管束,倒是没跟着进去。柱子上学是有名的笨蛋差生,呆在学校他浑身难受,早早的就自己退了学,整天跟二文混在一块儿。这堂兄弟俩倒是臭味相投,要进局子也一起,够仗义啊!
“还不都是我奶自己作的,好孩子也给她惯坏了。”姚三三慨叹,“还有二婶那个护短,三婶呢,娇惯不说,好的教育不来,净教柱子刁吃懒干了,还觉着她那是聪明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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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姚老奶出院了,治疗到位,总算捡回来一条老命。
姚三三渐渐也听说了整件案子。二文跟他另两个狐朋狗党,总共偷了两辆车。一个多月前,他们合伙偷了一辆卡车,开到外省低价卖了,赃款便在沂城潇洒一番,很快花光了。没钱心里就痒,偷车得来的钱容易,前阵子索性又偷了人家一辆轿车,开到外地转悠了一圈,销赃给了另一个惯犯,结果叫公安局一路追踪,一个一个都抓住了。
九十年代,盗车绝对是大案啊。至于柱子,他倒是没偷车——他负责望风放哨的。
于是姚三婶便四处哭诉,说柱子冤枉,说柱子没偷车,只是叫二文坑了,给他把风,钱也没得着多少,按姚三婶的语气,柱子根本就没啥事儿,全怪二文他们乱咬,公安局乱抓。因为这种言论,免不了跟姚二婶狠狠地骂了几回架。
姚三三和姚小改在去育苗场上班的路上遇见二叔,一阵子不见,二叔一下子老了许多,断了脊梁骨似的。
姚三三本以为姚老奶能痛定思痛,反省一下自己,哪想到姚老奶出院的头一件事,就是想法子捞孙子出来。没隔多久,这天姚家一家人正吃晚饭呢,姚老奶哭哭啼啼来找姚连发,跟姚老爷子、姚二叔一起来的,说是要借钱。
“老大啊,咱总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姚字,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姚老奶说,她找到了一个人脉很厉害的娘家的远房侄子,答应把二文和柱子捞出来,人家白天悄悄来说,关系铺好了,需要三万块钱。
三万块钱,那年代够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收入十年八年的了,不用问,人家肯定也知道姚老奶他们没这多钱,可是姚三三家有啊!
据姚老奶转述,人家说了,盗车,盗窃数额大,团伙作案,这是重罪,等法庭宣判,孩子这辈子可就完了。关系硬,走法院的路子,做做手脚,要给二文改虚假年龄,让二文户口不足十八岁,未成年不能判刑,柱子呢本来也才十五,通融通融,这案子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三万块钱,还不是看了我那侄子的面子,一般人哪里能办得了这事情!两个小孩也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儿,犯了这么点错,真能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坐牢吗?老大啊,我知道你心善,你最孝顺妈,你把钱借给我,咱先把俩孩子捞出来,我一定叫一家子好好干活挣钱,赶紧还给你!”
这样漏洞百出的话,姚老奶居然也信!姚三三瞅瞅满脸纠结的姚连发,就知道这个爸撑不住。
张洪菊一脸不在状况,也不知在想什么,姚小改抱着圆圆,只顾低头喝她的鲫鱼汤,这汤是专门做来给她催奶的,总不能浪费。
鲍金东看看陆竞波,陆竞波看看鲍金东,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气愤无奈。弄不好,姚老奶又要大闹一场。这两个大男人,自然也不怕她闹,可也不希望老太太闹起来,折腾得大人孩子不安生。
“奶,你那个远房侄子,到底是什么人?”姚三三开口问。
“原先在宁波打工,现在回来,打算在沂城做生意。”姚老奶说,“他是个能耐人,法院有朋友,家里还有亲戚在公安局工作。”
姚老爷子和姚二叔呆坐一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姚老奶说着,忽然就扑过去拉住姚三三,姚老奶自然也知道,如今大儿子家,一多半是这个她没眼看的三丫头在当家,为了孙子,姚老奶索性豁出去老脸来求姚三三。
“三三,奶知道你心善,奶心里也疼你,知道你心眼好,你先把钱借给我,晚了法院要是宣判了,就没用了。”
姚老奶那双枯枝一样的手忽然抓在姚三三胳膊上,尖利的指甲都把她掐疼了,姚三三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想甩开,姚老奶却一抹眼泪,作势就要给姚三三跪下了。
“三三,三三,你行行好,二文柱子都是你弟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等他俩出来,我叫他俩往后好好对你,奶往后一定好好疼你!”
姚三三才想推开她,旁边鲍金东忽地站了起来,双手托住姚老奶两肋轻轻一拉,就把姚老奶拉了起来,拎麻袋似的,拎着姚老奶走了几步,把她摁倒在沙发上坐好。
“奶,你做什么呢!你是长辈,有话好好说。”
鲍金东那口气态度,完全是关心尊重长辈的样子,叫人不好挑出什么来。
今天他要是让姚老奶给三三跪下去,出了这个门,姚老奶他们还不知怎么胡说八道呢!
☆、第101章 伪证罪
见姚老奶作势要给姚三三下跪,鲍金东忽地站了起来,伸手把姚老奶拎到沙发上坐好。
姚老奶瞪着鲍金东,心里恨恨的,却不得不打怵三分。这个熊更霸拉的年轻人如今名义上是她家的孙子,其实说白了,跟她姚老奶并没有本质的关系,不是这几个孙女,从小叫她拿捏亏待大了的,姚老奶打心底里就认定孙女子们就该敬着她忍着她,可鲍金东不一样啊,这小子看着就有些横,要是脾气毛起来,翻了眼,认得她是谁呀!
姚老奶坐在沙发上,喘了几口粗气,干脆开始哀兵政策,拍着腿,张大嘴,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你说他两个孩子要是坐了牢,我也不活了。老大呀,咱可是一家子,你侄子做了牢,你这张脸也丢不起啊!……我干脆上吊死了算了……”
陆竞波皱皱眉,不意外地看到了宝贝女儿小脸皱起来了,小嘴巴不高兴地撇着,哇的一声哭闹起来。陆竞波一张脸立刻便黑了下来,叫姚小改:
“小改,把圆圆抱走,吓着孩子怎么办?”
姚老奶当然是不会顾忌这些,吓着了又怎么样?生了个丫头罢了,还是姓陆的,自家孙女她都没管过没顾过。但姚连发被女婿这么一说,自然脸上不好看,忍不住也埋怨起姚老奶来,他家招谁惹谁了?大晚上的跑他家里来哭嚎,吓着小圆圆了。
“小改,把圆圆抱走。”姚连发说着转向姚老奶,抱怨道:“妈,你说你这大年纪,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这么拖腔拉调的哭,左邻右舍听见,还不得为我这出啥事了呢!”
其实不用人说,姚小改早已经放下筷子,几口喝光了碗里的汤,抱起女儿就走出去了,临出门时淡淡瞟了姚老奶一眼,却对着姚连发说道:
“爸,我记着,咱家不欠谁的钱吧?”
姚老奶一听这话,圆瞪双眼,正想冲姚小改发疯撒泼,姚小改却已经抱着圆圆扬长而去了。
姚老奶哭得更响亮了。一边哭嚎一边拿眼瞅姚连发,等着他心软屈服。
姚连发叹着气,说“:老二,不是我说你们,二文每次闯了祸,你们都帮着他擦屁股,惯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辣害,祸闯得越来越大,你再不让他受点教训,他哪能知道悔改?”
姚连发难得说了句像样的话。
姚二叔张张嘴,叹口气,没说出话来,旁边姚老奶抹着眼泪说:“老大,你好狠的心啊!他再怎么也是咱姚家的子孙,就算要管教,咱回家来好好说说他,真让他进了劳改队,他往后说媳妇都难了。”
“他现在说媳妇容易?”姚连发不留情面地堵了一句,“快二十的人了,谁给他提过媒吗?吊儿郎当的不正干,谁家闺女瞎了眼嫁给他?不是我说话难听,好苗子也叫你们惯成歪脖子树了。”
姚老爷子重重长叹一声,无语,姚老奶愣了愣,忽然拔高了嗓门,哭天抢地地数落道:“再孬是个儿子,再薄是块田地,孩子年纪小,谁能不犯点小错?咱还真能不顾他?”
“小错错到公安局去了?他快二十的人了,你当他吃.屎孩子呐?”姚连发气哼哼地说,“村里小青年那老多,人家怎么不来抓旁人?”
姚连发说气话是有的,心里恨铁不成钢,其实感情上却还是想把两个侄子捞出来的。姚连发这是耍起了小聪明,抢先把姚老奶责备了几句,顺顺气,再陪着好脸转向鲍金东。
“金东,你看这个事呢?到底关系着咱姚家的脸面,这也不是旁人家……”
在姚连发心里,如今鲍金东是他家长子,要借钱,就得先让鲍金东点头,鲍金东答应了,姚三三也就不好跟着反对了。
姚三三这半天都没说话,气急无语了。如今见姚连发开始打鲍金东的主意,便跟鲍金东稍一对视,鲍金东笑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爸,你要问我啊,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咱本来呢,该帮。”
瞧见姚老奶、姚连发他们脸上浮出的喜色,鲍金东话头一转,“不过,我觉着咱奶说的这个事情,不经推敲,那什么远房侄子,只怕是个吹牛的骗子。你要是钱花了,还上了当,可就亏大了。”
“哪能啊!我那个侄子说了,他法院里、公安局人面儿都熟,能办!”姚老奶赶忙说,就差拍胸脯下保证了。
“咱且不说,他一个种地、打苦工的庄户农民,他哪来的那些厉害的朋友关系,就算有,这大的案子,市局都过问了,谁能有把握办出来?奶你以前听说过他靠关系办成啥要紧事了没有?”
“这个……他朋友多,会处人,要是不能办,他还能哄我?”姚老奶嘴硬地说,“再说但凡有一分希望,咱总得试试吧?”
试试,拿三万块钱去试试?真轻巧啊!这么看来,估计姚老奶自己心里也虚,可是为了孙子,宁肯跟大儿子家要钱去抛洒。
鲍金东笑笑,说:“奶,不是啥事都能靠关系办成的,就算有,就咱们这样的普通农民,也没那个关系能耐。弄不好,再落的个做伪证的罪名,你们谁来担着?再说了,据我所知,盗窃罪并不是非得十八岁才能判刑,十四岁以上就能追究了,奶你总不能把二文改成十二三岁吧?”
姚老奶张张嘴,有点懵,这时候一直默坐一边的陆竞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