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
放眼望去,尽是茫茫大戈壁。朔风吹起,沙尘漫天狂舞,颇有几分雄浑慷慨之美。
这里平均海拔在1500米左右,长年雨量稀少,植被稀疏。纵然环境恶劣,历史上却数次易主,先后成为匈奴、突厥、蒙古的势力范围,向来是北方游牧进击中原的大后方。
长长的车队如钢铁长龙,笔直穿越漠北高原,中途不做丝毫停留,直奔喀尔喀台城。
青萝趴在沾满灰尘的车窗边,眨巴着大眼睛向外张望。小妮子此前没见过浩瀚激昂的大戈壁风光,兴奋得手舞足蹈,“咿呀咿呀”嘟嚷个不停,谁也搞不懂她在碎碎念叨着什么。
张碧瑶瞥见车队驶过了国境线,俏脸不由变色,忍不住问:“咱们这都出了华夏了?”
“啊?”钱仓愣了愣,摇着头,“没有啊。”
“钱老板睁着眼说瞎话。”张碧瑶抬起玉指,往车窗外的界碑点了点,“界碑都摆在这里,还还好意思说谎?”
“啊,哈哈哈哈,是我误会圣女的意思了。”钱仓拍着手打了个哈哈,又慢慢悠悠的解释道,“我们理解的华夏有些偏差,在修真者眼中,罕见国别之分,唯有地域之限。也就是说,圣女的意思是我们出国了,但在老钱看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仍旧被称之为华夏。”
张碧瑶不屑的撇着嘴:“胡说八道。”
然后姑娘家就扬起小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林宇,吐气如兰:“先生,这胖子是不是在骗阿瑶?”
“他没说错。”林宇宠溺的捏了捏张碧瑶那挺翘的琼鼻,微笑道,“至少在古时候,这片土地都是泱泱华夏,规矩就这么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了。修真者的眼界,将国别看得很轻,诸如地域、种族却看得很重要,以此来划分敌我。
就比如说……我们如果从这里继续往北走,就会抵达贝加尔湖,又称月亮湖,是东亚不少民族的发源地。但在西汉时期,那里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北海,是匈奴的控制范围。著名的苏武牧羊,就发生在那里。以至于时至今日,哪怕贝加尔湖归属于沙国,同华夏边境隔着很远一段距离,但在许许多多的修真者眼里.……那也是华夏之域。”
张碧瑶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却是事实,华夏修真界的本我传统历史悠久,用肤色、血脉来划分敌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今天国际上所倡导的“种族平等”“全球一家”,至少在修真者的眼界里,那就是“扯王八蛋”.……
林宇又忍不住笑道:“阿瑶,你入道这么多年,观念仍旧停留在世俗水平,想必是纠正不过来了。”
阿瑶抿了抿小嘴,挑起秀眉问:“那先生,怎么看?”
“怎么看?”林宇的表情有点儿古怪,沉吟半晌才缓声道,“这并非种族之争、并非血脉之争、甚至也并非地域之争。”
张碧瑶的眸底透着迷惑:“那我们是在争什么?”
“生存权。”林宇淡淡道,“你或许觉得华夏修真者的种族思维带有某种畸形色彩,甚至摆脱不了歧视的桎梏,同整个社会伦理背道而驰……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世界上的所有冲突,都是生存的角逐、实力的比拼。你今天觉得在种族方面的歧视不可取,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思想的对与错,只能证明一点.……当初被歧视的那群人,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实力,能够分庭抗礼,为自己争取到了生存权,仅此而已。”
钱仓笑嘻嘻的点头,连连竖起大拇指:“林先生高论,老钱受教了。”
张碧瑶的迷茫却更甚,轻轻摇了摇小脑袋:“先生,阿瑶还是听不懂。”
“听不懂,那就不要听了。”林宇拍了拍姑娘家的后脑勺,“你只要记住一点,弱者无人权。”
张碧瑶的身体倏而一颤,眸底凭空多了几分清明。
钱仓将红酒斟进杯子里,笑着道:“哈哈,圣女恐怕是不清楚,咱们华夏修真界在千年以前,整体实力有多么强悍。
只不过嘛,后来本土的宗门势力渐渐凋零,其他地域又渐渐崛起,才显得没那么突出了。可饶是如此,作为修真文明的发源地,华夏依然是最繁荣、最深厚的地区,影响甚广,令许许多多修真强者以此为傲。
您要是到了喀尔喀台城,找到漠北石家的老小子石玉达,说他不是华夏人……呵呵,他非得跟您拼了老命不可……”
张碧瑶鼓了鼓粉腮:“既然像你们说得那么厉害,实力足够、民心所向,这片土地怎么成旁人的了?”
“圣女,您往窗外瞅瞅,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留着有啥用?他倒是想回来,咱们稀罕要么?”钱仓连连摇晃着脑袋,“历朝历代帝王将相,全将这里当成废弃之地,未必就没有道理。明太祖朱元璋怎么讲?限山隔水,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所以说嘛,地盘儿并非越大越好,关键是够用,就好比咱们林先生,为啥独独雄踞了江南,没把范围延伸到岭南、淮西?因为江南最富庶,其他地方多半都是烂摊子,很容易拖后腿,处理起来太麻烦啦……”
钱胖子平日里瞅着很不正经,却是熟读经史、纵览古今,论学问和眼界堪比一代大儒。
这是张碧瑶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姑娘家也听不懂,更害怕话说越多越错,显露自己的无知浅薄,故而乖乖闭上小嘴不吭声了。
当天傍晚,车队抵达喀尔喀台城,也即是漠北石家的所在地。
这里的状况比岐州还要恶劣,贫瘠穷苦,连个像样的星级酒店都找不到。尤其是在黑暗动乱后,物资匮乏,恨不得满大街都是要饭的。
钱仓直接吩咐,开车去漠北石家,让石玉达那老小子安排住处。石玉达算是华夏修真界的末流天师,他或许敢不给钱仓面子,但却绝对不敢不给林子轩面子,这点毫无疑问。
沿着破破烂烂的水泥路颠簸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远远瞧见了漠北石家的宅子,即便仍旧上不得台面,相比于其他地方,却无疑是“豪华”多了。
林宇甚至隐隐有所怀疑,漠北石家的宅子,搞不好是喀尔喀台城最气派的建筑。
“这破地方本来就穷。”钱仓撇着嘴抱怨,“尤其是黑暗动乱后,情况更糟糕,我出发前就听人讲,前两年物资短缺饿死过不少人呢。”
张碧瑶忍不住道:“石家既然是本地的豪门大户,任凭老百姓挨饿,怎么也不管管?”
“哈哈,圣女啊,您这就是典型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为全天下的所有势力,都能像江南林家府一样的富可敌国?”钱仓拍着手哈哈笑,“实话说了吧,漠北石家同样穷得叮当响,石玉达那老小子,动不动就往华夏内地跑,四处给人做客卿丢尽了天师强者的脸面,还不就是为了打打秋风嘛。”
张碧瑶:“.……”
这时候,青萝拍了拍车窗:“咿呀。”
其他人不由得往窗外瞧去,但见得漠北石家的大门外,聚集了不少人,手里扯着长长的横幅,全都是什么“石玉达不要脸”、“石玉达给我滚出来”“漠北石家丧尽天良”之类的标语,看得人脸黑。
按道理来讲,人家都骂上门来了,漠北石家好歹也是本地望族,总不应该毫无反应才对。可现实情况却是,石家大门紧闭,没有半点儿动静。
张碧瑶眨了眨美目,神情迷惘:“先生,这些人.……好像都是修真者?”
“嗯。”林宇略一颔首,其实早在进入喀尔喀台城之初,他就发觉了修真强者的踪迹,虽然修为都不算高,但却着实有不少。
“这不要脸的石玉达。”钱仓也忍不住忿忿的骂,“咱们紧赶慢赶,还是落到了这么多人后头,石玉达那老小子到底把上古遗迹的消息通知了多少人?”
伴随着车队逐渐接近,钱仓径自摇下了车窗,抻着圆溜溜的脑袋,冲着对面那群举着横幅的修真者嚷嚷:“喂!你们在这儿干啥的?”
“我们维权!石玉达言而无信、两面三刀,关你啥事儿!”
钱仓愣了愣:“维权?你们是哪股势力的?”
对面那举着横幅的小弟子满脸猖狂傲慢,扯开了嗓门:“老子七星宗的人!死胖子,再他妈多嘴抽你了!”
钱仓:“.……”
林宇皱了下眉,闷闷道:“岳振宝来了,让他滚出来见我。”
“好好好。”钱仓瞬间来了精神,又卯足了劲儿,“岳振宝!快滚出来!”
“轰”的一下子,全场炸开了锅!
七星宗宗主岳振宝,那是在整个华夏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师强者啊,又加之同江南林家府交好,地位很高。对面这满脸油光的小胖子什么来头?居然张口就敢骂?不知死活了?
七星宗的小弟子们登时暴怒,手里的横幅也不要了,摩拳擦掌冲上来:
“死胖子,你叫唤个啥?”
“我们门主也是你能叫的?”
“你算个屁!下车!咱俩单挑,今天老子废了你!”
这边的动静,很快也吸引来了其他的修真强者蜂拥而至,其中也有相当一部人远远看到了钱仓,当即惊呼:
“我去,那不是钱大庄主嘛。”
“连他都被石玉达那老小子诓来了?”
七星宗的小弟子们却是不明所以,龇牙瞪眼的正要动手,却陡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断喝:“快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得七星宗宗主岳振宝嘴里叼着牙签儿,腆着肚子,慢慢悠悠从不远外一家驴肉馆子晃出来了。
他大步来到近前,在那名冲动小弟子的后脑勺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呵斥道:“混账玩儿意!这是钱大庄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不敬?”
教训完自家孩子,他咧着嘴,又眯缝起了眼:“钱大庄主,你今天这事儿不太地道啊。咱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光天化日之下,被你呼来喝去的,往后还要不要脸面了?怎么着?就凭你是林仙师的人,咱就不是林仙师的人了?”
钱仓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少跟我扯这些弯弯绕,又不是我要见你。”
岳振宝歪着头:“那是.……”
这时候,车窗缓缓摇下来,林宇面无表情的道:“是我。”
“林……林仙师?”岳振宝吓了一大跳,脸颊都泛了青。他真是料不到,石玉达闹出来的动静,居然把华夏天骄都给招来了……
待得回过神,他赶紧吐掉了嘴里的牙签儿,一溜小跑到车窗边,满脸堆笑:“哎呀呀,没想到居然是林仙师您来了!在下失礼了,失礼了,道行浅薄,神识无法查探到林仙师行踪,您千万别见怪.……要早知道是您,在下滚出十八里地,也得跪地相迎啊.……青萝姑娘和圣女也在啊?失敬失敬.……”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但在场的诸多修真者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于一个个弯了腰、低着头,模样谦卑至极。华夏天骄亲临喀尔喀台城,任谁都要恭谨伺候着嘛。
林宇淡声问:“你在石家门口闹腾什么?”
“维权啊,林仙师,您既然来了,就帮我们评评这个理。”岳振宝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展开,“请您过目。”
林宇接过来大致扫了几眼,见得是一封手写的书信,简单来说,无非就是“鄙人发现了某某上古遗迹,玄机莫测,不敢独吞,故而请君前来一叙,共谋大事”之类的,落款自然是漠北石家家主石玉达的名字,貌似也没什么出奇的。
岳振宝站在路边气得跺脚:“石玉达这老小子,忒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