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望着那些百姓悲恸的面容,只觉悲伤与共,这一回见识了战场的残酷以后,回忆起来更觉心痛。
“我记得,他们是庆州大捷中,阵亡将士的遗属。”
“那些都是我先锋营的遗属,绝大多数,都是女儿家。”顾景星声线安宁,在静夜里尤显几分落寞,“公主赤子之心,虽是圣上掌珠,可自小没有母亲疼惜,纵然有十分的圆满,也难免有两分遗憾。倘或臣有幸尚公主,那么来日臣战死沙场,公主该当如何?”
乘月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睛,她不服气地抬起眼睫,看了看一旁的哥哥,这才看向顾景星。
“顾景星,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这次换她委屈了,“虽然我不想再同你如何如何,可还是要分辨几句。”
“你若战死了,我会去战场上,把你背回来。”乘月说到这儿,声音就有些哽咽,“在你眼里,我不知人间疾苦,只愿在琼楼玉宇里撒撒花,看星星看月亮,所以你才会不相信我能,才会自己擅作主张。”
“我这一回,不仅去了北境,还学会了打火折子、骑马、旗语、兵法……你看低我,我不能看低我自己。”
她说着话,眼泪就吧嗒往下落,到末了委屈的一抽一抽的。
顾景星前所未有地慌乱了一下,只急急道:“公主六岁时,便只凭一颗赤子之心温暖了北境殉国的将士,前些年,还为护国军将士送去了甘甜易储存的沙果,我怎会、怎敢看低公主,倘或我看低公主,那便也是看低我自己……”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苦笑道,“毕竟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公主了。”
乘月被这些话说懵了,还未及有什么反应,江步寰的表情却不受控制的惊讶,尤其是在听到最后一句后,表情夸张地捂住了嘴。
“很早是什么时候?”
“前岁臣领兵去稚川,受困风烛沙漠,臣奄奄一息时,满脑子想的,全是公主。”顾景星只看着乘月说话,倒让江步寰在一旁听的肉麻。
乘月忘记了哭,只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扁着嘴哭:“我记得你说风烛沙漠,可你心里想着的,全是我一头栽进灶灰堆的样子……”
顾景星摇着头,眼睛也红了,“黑如锅底也很可爱。”
乘月愣了愣,哭起来,“你还说,还说!”
“好我不说,你也别吃头发。”顾景星的眼底升起了一层浅雾,伸出手去为公主拿开唇边的头发,“公主吃头发也很可爱。”
乘月把头发一股脑拨到后面去,拿手背抹着泪,“你是不想活了吗,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两个小儿女吵着嘴,江步寰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地看向默默进花厅来的云遮。
“你这会儿扎我两刀,飙出来的血都是甜的。”他翻着白眼站起身,“我这来半天,就光给他俩调停了,自己的事一样没说,我图什么啊?”
他抱着膀子走出去,临迈出门槛时还回头看一眼,瞧瞧会不会有人注意他、挽留他,结果很喜人也在意料之中。
乘月哭了一会儿,委实有点累,这便抬头看了看云遮,有些不好意思。
“我哭归哭,但没想和他好。”
云遮看了一眼眉宇攒千愁的顾景星,这便笑着点头,哄她道:“不好不好,咱不同他好。”
说着先扶了公主去净面,再回来时,顾景星已然站在了花厅后院外,仰头看那一轮明月,见公主来,便往前迎了迎。
“门外林子里有一只梅花鹿。”
乘月闻言眼睛就亮亮的,接着就要抢出门外去,倒是顾景星拉住了她,弯身劝道,“你这一跑出去,梅花鹿便会受惊跑走。”
这雾灵山吸引乘月的最大一点,就是云遮说的梅花鹿,这一时听顾景星说了,急的直搓手。
顾景星看了看四野,见那围墙高高,一侧以山体为墙,这便从院中挪了石桌过去,叫乘月踩了上去,再攀住墙头向外探看。
那院外的密林里果真有一只烟褐色的小鹿,月色照在它的身上,浅浅的梅花状圆斑柔和而可爱,头上的犄角大大的,树杈一般支棱着。
乘月的心情就变得更好了,只招呼顾景星向外看,顾景星一纵身踩上石桌,趴在了公主的身边儿。
乘月望着那只悠哉悠哉闲逛的梅花鹿,一会儿转开了眼睛,看着顾景星。
“你先前要同我决裂,如何在北境见我时,又反悔了?”
顾景星也转过眼,定定地看着乘月。
“那时候在七老图山,你戴着头盔,面上有擦伤与血迹,我心里关切公主,却好像失去了关心的资格。”
乘月从七老图山一直想到了辟土山,那一晚他与张垂恕斗气,就是不让张垂恕接她下马。
“我很喜欢张垂恕,你不要总同他斗气。”
他与她趴在一起,相互转过头来,距离近到似乎往前进几寸,便能触碰到公主乌浓的眼睫。
听见公主这么直白地表达喜欢,顾景星沉默着转过了头,良久才嗯了一声。
“关外的苍鹰,我一箭便能射下,草原上的平原狼,我一箭过去,能串起三只。不过区区密林里的几只松鼠,公主若是喜欢,我能一口气全给你逮回来。”
乘月不想抓那些松鼠,大惊失色,只连连摇头。
“我才不要松鼠。放下放下!”她摆摆手,仿佛顾景星真逮了来一样。
她把视线落在那林子里的梅花鹿身上,忽然就见那梅花鹿定在林子里不动,再仔细瞧,它把大大的犄角抵进了低矮的灌木丛里,拽不出来了。
乘月很着急,推推顾景星,“哥哥快去救它!”
“我这就去。”顾景星闻言一霎转头,眼神复杂,“别叫哥哥。”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五六万字只是正文完结,少说还有二十多章呢,正文完结后就开始写番外,好多好多番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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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太子心声
叫哥哥怎么了?
雪兔在墙边上趴着, 一手托腮,眼睫忽闪一下,闪出了几分顽皮。
他从北境回来的那一日, 身沐着落日的洋洋暖金,少年意气生春, 她在他的身后跺脚唤他的大名, 于是他回身笑着纠正她一句:叫哥哥。
如今怎么叫不成了?还不乐意听了?
雪兔起了逆反心理, 笑眯眯地又喊了一声哥哥,“打小我就叫你哥哥,改不了啦!”
顾景星认命一笑, 双手一撑正要越过墙头, 却见冷不防的, 太子殿下从公主别业前门的方向冲过来, 以大开大合地姿势动作, 把梅花鹿的角从树枝从里拽出来, 旋即拍拍它, 叫她走了, 自己则走到墙头下, 仰头看着妹妹与顾景星。
“我说江乘月, 咱能不能匀出点时间同我说几句?我明儿晓起还要上大朝会舌战群儒呢!这会儿困的头点地,指不定说话间人就过去了。”
太子江步寰是真有事, 晚间马不停蹄地追过来了, 结果正碰上浑小子顾景星哄妹妹, 他同顾景星也是打小就认识, 彼此也挺随意, 又知道他其实不容易, 便也识趣地让了时间给他, 岂料这俩人聊起天来,没完没了了!
要看着他二人从花厅说到院外,眼下看样子又要翻墙出去,倘或他放任不管,今夜就白来了。
“还有你顾景星,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怎么,你还打算翻出去给她牵梅花鹿去?丧心病狂!”
顾景星眉宇间就浮上了一些歉意,可乘月却歪着脑袋向下瞧哥哥。
“你要同我说什么?”乘月忽然踮起脚来,把手探下去,摸了摸哥哥的头,随即笑眼弯弯地说,“我才不要做皇太女当女皇帝,哥哥回吧!”
乘月把这事想的很简单,她素来是娇娇儿的形象,即便眼下有了些成长,那也没想过要做垂治天下的君主,故而哥哥连夜赶过来,她略猜了猜就知道是这个。
小女儿笑容娇憨可爱,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锋芒,可却叫墙下的太子殿下急红了脸。
他回身走了几步,再走回来,叉着腰同墙上的妹妹吼起来。
“你以为哥哥来,是同你计较这个事,非要从你嘴里听到你没有这个心思,才能安心走吗?”
他虽平日里爱捉弄妹妹,可这么大声地吼她还是第一次,乘月的嘴角就耷拉下来了,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哥哥,再看了看顾景星,委屈巴巴,“他吼我。”
顾景星心知这是兄妹之间的事,也事关国本社稷,只以安抚的眼神望住了乘月,又轻拍了拍她的肩。
“公主同殿下好好说,臣先告退。”
江步寰知道顾景星为人知进退懂分寸,虽仍气着,但也点了点头。
顾景星颔首,正要跳下石桌,一旁公主却哇的一声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走,我哥当着外人不好意思揍我!”
一句外人叫顾景星轻皱眉,手臂上偎依过来的份量却叫他心弦微动。
他安抚地拍了拍公主的背,不免将探问的眼神投向太子殿下。
江步寰见妹妹被自己吓到了,这便也懊悔起来,只点了点头,又指着乘月道:“你把箍着他的手松开,我是同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哥哥,看不了这个,脑壳疼。”
乘月才不管,越发把顾景星的手臂箍的更紧,甚至脸都贴的更紧了。
“你好好同我说话,我就不抱他,再对我大声一句,我就跟他走了。”
江步寰扶了扶额,算是妥协了,紧接着一个大跳动,扒上了墙头,接着才艰难翻过墙,落在石桌上,学着妹妹的样子,抱住了顾景星的另一只胳膊。
“那就这么说。”
顾景星觉得此时的自己很脆弱。
脆弱的肩膀上的伤都好像又裂开了。
乘月探过头去,“你说啊。”
江步寰还是放弃了抱顾景星这个动作,只跳下石桌,眼睛红了又红,像是有莫大的委屈。
顾景星揉揉乘月的额发,低声道:“我肩膀有些疼。””
乘月吓了一大跳,连忙松开了抱他手臂的手,“你快去叫阿诗给你瞧瞧。”
顾景星嗯了一声,这便拱手作别,往花厅里去了。
江步寰就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在石桌一边,示意妹妹坐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爹爹和阿娘就生了你和我,这天下你我都有份儿,没有说就该是我江步寰的道理。我白日里被父亲拘在宫里,好在阿娘去才得了空跑过来,就是想同你说,不必在意那些大傻子的闲言碎语,黄河之石若是真的话,那凤皇当立这四个字绝不是谶言,而是吉兆,倘或妹妹为上天选定,对社稷有福,绵延大梁国运,那这东宫,妹妹去住就是。”
乘月没想那么多,此时听了哥哥略带了几分急切的话,倒听傻了。
“上回……我在东宫的树上看见一只鼻涕虫垂下来,恶心吧啦的,我能不能不去住……”
人家说天她又说地,江步寰却知妹妹的可爱,只叹了一声,慢慢同她说着。
“十四年前,宫城里下了雪,阿娘生你的时候糟了大罪,我抱着阿娘哭,你就躺在阿娘身边,丑的像个糟老头子,我那时恨不得抽你两个大嘴巴子,可后来阿娘走了,陪着我的只有你。那时候我牵着你走路,一边走一边哭,我就想着,咱俩个都没娘了,往后我给你当娘。”
这……
乘月的脸就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该生气哥哥骂自己刚生出来像个糟老头子,还是该吐槽最后一句他要给自己当娘的话
“哥哥,你来就是为了埋汰我长得丑的吗?”乘月嘴上不满哥哥对自己的评价,眼睛里却浮上了一层浅雾,“阿娘不是回来了吗,眼下我就想着和爹爹、哥哥还有阿娘不分开,旁的我没想那么多。”
江步寰同她一般所想,只轻声道:“咱们自然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