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栏杆上挂着经典配色的红白条幅,显眼地宣告这里是高考考场定点,校门口拉着警戒线,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但旁边已经竖起了“考试路段”的大牌子。
还未开始,氛围拉满。
不远处也有一家人开着车带孩子来认考场,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隔着铁栅栏向里面眺望。
黎澈攥着方向盘,壮似无所谓地提了一句:“下去看看?”
“不用,到时候会有引路标识。”
唐忍是真的无所谓,歪在副驾上甚至开始犯困。
昨天于高义紧张难耐,拉着他语音了半个晚上研究丧心病狂的数学题,唐忍看着明显不会出现在考卷上的神经病题干,没狠下心点醒他,耐着性子跟着做完。
黎澈看看他,“困了?”
昨晚他也到了半夜才睡着,越是临近考试他就越躁,唐忍倒是势在必得,但黎澈作为见证过小朋友那些一言难尽经历的旁观者,他很难不去高度重视这次高考——一个必定改变唐忍人生的转折点,一个走向新生的岔路口。
“嗯,有点。”
“那直接去酒店吧。”
“好。”
黎澈发动车子,顺着导航路线不过十分钟便抵达酒店门口。
唐忍察觉到车身彻底停了下来,睁开眯着的眼正要下车,看着窗外高耸威严的黑色大楼,一时间陷入恍惚。
“是这儿?”
他回过头,驾驶位上的男朋友理所当然地卸掉安全带,“是这儿,下车吧。”
唐忍斟酌片刻,试图扭转一下金钱即将大范围流失的局面:“不用这么好的,就两天。”
黎澈动作一顿,了然笑笑:“想不要这么好的也没办法,方圆三公里内全都满房,只有这资源足了。”他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走吧,来都来了。”
唐忍无奈,跟着下了车,门口的门童想过来帮忙拎行李,见两人两手空空,转而客气地侧身伸出掌心向大堂引路。
这地方可不得资源足吗,全市里除了遍地都是的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人尽皆知,就只有这家不知道几星的大酒店闻名遐迩了,连唐忍这种只生活了一年的打工仔都熟知这处地标性酒店的大名。
高级就算了,主要是贵,那个奇妙的价格一度让唐忍怀疑他们上层人士手里的钱真就是大风刮来的。
考个试,住这可就有些兴师动众了。
手续办理顺利,前台还贴心地询问是否有考生入住,并为两人安排了面向停车院的房间,避免吵闹的马路影响休息。
不远处竟还有一家人在办入住,后面默默站着的明显也是考生,父母着装虽不夸张但得体精致,那学生一身颇有点五颜六色的顶尖潮牌,三口人,肉眼可见的富贵。
“需要提供免费的送考服务吗?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商务专车进行接送。”
前台服务员爽朗地询问,黎澈摇头:“不用了,谢谢。”
“好的,二位这边请。”他向一边引导,另一个专门负责领路的服务员走在两人身前,将他们一路送进电梯。
房间的面积一点也不输家里的卧室,处处透着明亮的奢华和全方位无死角的细节,浴室甚至考虑了残疾人的行动不便,安装了扶手和护栏,干湿分离的洗手间旁还有一个母婴隔间。
黎澈随手脱掉衣服,回头看看小朋友,“睡一觉?”
唐忍也跟着将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点点头,“一起。”
黎澈轻笑,“好。”
床垫不是欧美风格的“包饺子”式柔软,结实的质感中带着紧贴身体线条的轻柔度,结合高度恰到好处的枕头,十分催眠。
黎澈回复最后一个工作消息,小朋友欺身凑近将他一把揽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窝进颈侧,轮廓契合得完美,好似这出凹陷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哥。”唐忍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声,懒洋洋带着丝丝疲惫的沙磁,擦过黎澈的耳廓带起一阵遍布脊背的麻痒。
他放下手机,手指被唐忍攥在掌心里摩挲。
“我真的没问题,别紧张。”
黎澈一愣,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这话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要上战场的那个呢。
“这两天结束,你的生活可能会彻底改变,你没感觉吗?”他用拇指摩擦着唐忍的指甲边缘,设想一下这个人的未来,一股伴随着欣慰的激动便会充盈在胸膛中。
作为曾经辉大的学生,他太清楚众学子口中的天花板能给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怎么变都行。”唐忍盯着黎澈漂亮的手指,沉声说:“有你就行。”
黎澈手上动作停住,上一秒的激动迅速平息,猛地被汹涌难抑的胀热取代,化作一片湍急的岩浆融向四肢,冲刷得他眼底略微酸涩。
“好。”他原本清透的声音染上了沙,与小朋友五指相扣,说:“一直有我。”
唐忍与他仅有一道呼吸的间隔,自然将身边人的情绪听得真切,他就近吻上唇边的耳根,不似平时的侵略,满是安抚和温存。
黎澈闭上眼,轻吻像是一针立竿见影的镇定剂,效果显著地让他沉静下来。
“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他一直都相信唐忍这一战必胜无疑,却没敢进一步关心他对未来的打算。但唐忍总会一步步走出最踏实的决断,所以黎澈只默默地陪着。
可眼下他不断胡思乱想,禁不住有些好奇。
“数学或者物理相关的吧。”
倒是在黎澈的意料之中,小朋友在这两门学科上强到离谱,尤其是数学,几次模拟考试中无论题目有多变态他都稳定在满分附近,印象里最低分是147。
李垣曾经吹过一次彩虹屁:你简直是为数学而生。几次家长会过后,黎澈觉得李垣的话还真算不上过于夸张。
“哥,你以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唐忍还是过年前从黎泽口中得知黎澈辍学,从辉州大学那样的学校毅然决然地离开,为了父亲和家人挣扎了四年之久,胃病也是那时候异常的艰辛留下的惨烈证据。
那场聊天过后唐忍低迷了好几天,哪怕黎澈本人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多少遗憾和不舍,也挡不住小朋友心底里的难受。
“核物理。”
唐忍一怔,惊讶抬头呆愣地喃喃:“什么?”
黎澈偏头看他,以为他没听清,随口又答了一遍:“核物理。”
唐忍紧紧盯着男朋友理所当然的平淡眉眼,重复道:“核物理。”
辉州大学最好的专业,每年招收的学生少到离谱,对高考的各科成绩都有严格要求,简单而言:不能偏科,理综封神。
黎澈看着他的神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着说:“没你想得那么高级,挺枯燥的,考进去之后才发现有点无聊。”
这话被了解行情的人听见估计要挨打。
当年的黎澈狂得很,不知道是不是憋着一口气想给家里人一个冲击,脑子一热报了辉大,还是辉大最牛逼的专业之一。但面对不识货的人你就算把黄金放道眼前他都能当成石头拿去垫桌脚。他的父母一致认为他选了一个不赚钱没前景的受限专业,浪费了辉大这么优秀的平台。
直到现在他大伯都觉得他学的是个听起来高端实则卵用没有的行当。
唐忍可不是什么不识货的人,简单三个字就足够他认识到当年的黎澈到底站在怎样一个意气风发的高度上了。
是偏科的他现在都碰不到的高度。
“怎么了?”黎澈瞧出小朋友眼底千回百转波动不小的心绪,勉强从中分辨出一丝相对浓烈的不甘,替他不甘。
他笑着反过来开导:“分享给你一句我的人生哲理——不到最后一步就不要急着后悔。”
他顺着从前的路假设:“我如果没退学,倒是挺好,不用去混酒局四处跑,要么搞研究要么进厂,但顺水区的房子,十年之内我可能都住不上。”黎澈随性地轻笑,说:“人生没有如果,走的每一步都考虑清楚就不会后悔,而且结果可能也不会太差。”
他看着认真听讲的唐同学,侧躺过身子正视他,温柔地说:“所以你放心地向前走,考虑清楚,我都陪着你。”
唐忍眼波闪烁,直将眼前人看进心底的最深处,他捞起交握的手,珍重地吻上去,坚定地说:“好。”
次日,细雨绵绵,阴云密布。
高考与下雨似乎达成了绑定关系,这两天关键的时期,浓密不见光的云层必定围绕着各大考场上空,初入炎夏的炽热消散得一干二净,微风阵阵夹着湿润的空气,试图安定着千万学子和家长的心。
黎澈反正是没感觉到一丝效果,昨天好不容易被小朋友顺下来的紧张感随着八点半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浓稠,他的手心甚至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潮意。
“身份证,准考证,水,都拿了?”黎澈坐在车里帮他检查袋子里的东西,从驾驶坐边上的水杯篮里拿出一瓶水,“标签没撕。”
他拉上文件袋的拉链将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掉。
“笔什么的不用带?”黎澈猛地发现那个袋子里竟然没有任何文具,心脏一颤,顿时紧张翻倍。
面上他倒是没有十分明了的慌乱,还是那个沉稳淡定的黎澈,但唐忍总是能敏锐地从他的神色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焦躁。
他温声说:“考场发。”
“嗯,那就好,差不多到时间了,下车吧。”黎澈瞧着逐渐趋近30的时钟,考场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考生和家长,雨水冲刷不到的躁动顺着稀里哗啦的雨点声砸上黎澈的心尖。
“拿着伞,小心感冒。”他从车后排抓过雨伞递给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小朋友。
“好。”
唐忍一副任人摆布的听话样子,处处顺着黎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临下车,黎澈正要开门,唐忍凑上前一把揽过他的后颈。
唇肉缠丨绵,舌尖轻抵探了进去,循着每一处力所能及的细节柔软地、耐心地安慰比当事人还重视的男朋友,温热的气息交换,唐忍动作虽轻但节奏猛烈,衔接不上的呼吸竟是奇迹般地将黎澈满心满脑的浮动按了下去,一点点在这个平时用来点火的吻中熄了火。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噔噔”的摆动着。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额头相依,唇色殷红。
“哥。”
“嗯。”
“等我回来。”
第69章
“出来了出来了。”
原本正在聊天的家长人群中忽然扬起洪亮的一声,话音一落,压抑的议论四起,带着期盼和小心。
“同学你觉得这次高考题目的难度怎么样?”记者早已恭候多时,迅速凑到走出考场第一人的身边采访。
那男生有些发懵,反应几秒笑了笑,开始回答:“英语还行,数学有的题挺意外的。”
这算是十分客气了。
今年他们省的数学题仿佛一个披着薄纱的女鬼,乍一看会被他选择题的迷惑外表引诱,在考生为这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难度喜悦时,面纱一撩,从填空题第二题开始,惊心动魄。
昨天数学考试结束,微博上已经掀起疯狂的浪潮,“还好毕业早”和“出题组逼我复读”两组人马抢占各大高楼,直至今天都未能平息,堪称风起云涌群情激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