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嘉荣也终于看出了不对,急忙道:“福鲸舫刚开到这边,就遇到了厉护法顺流而下,我们就救了起来。放心吧,你娘虽然伤重,可是她自己医术厉害,醒来后就服了药。”
这一下,厉轻鸿彻底呆住了。
他屏住了呼吸,慢慢伸出肿胀的手指,怯生生地向前一探,轻轻拉住了面前美艳女子的手。
冰凉修长,像是幼时记得的那样,却实实在在,有着活人的触感……
远处的船舷边,几个木家的弟子目瞪口呆,看着抱着厉红绫嚎啕大哭的厉轻鸿,互相看了看。
“长公子一天到晚阴沉沉的,说实话,我一直都挺怕他。怎么也会哭得像个孩子啊?”
“被吓到了吧?好像以为他娘死了,遇到了鬼魂?”
“什么娘啊,根本就是个拐子,把木家长公子掳走,现在又……”
“嘘,别说了。人家娘俩的事,毕竟养了十几年在身边,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嘛。”
正在说话,前面的暴雨中,又有一队仙门弟子御剑而来。
大约十来人,全都身着宝蓝色衣衫,为首的女子面容清冷,掩在宽大罗裙中的身形却稍显臃肿,竟然是澹台芸!
木嘉荣一眼看去,受惊不小,慌忙迎上去:“澹台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他虽然不擅妇科,可基本医理都是触类旁通,看到澹台芸这身形,也知道大概到了月份,擅用灵气,万一动了胎气,可不是小事。
澹台芸向他轻轻点头:“多谢木公子关心,我只是指挥而已。澹台家虽然人手少了些,可遇到这种大事,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身边的门人个个浑身湿透,一脸疲态,显然也已经奔走救人,累了半宿。
木嘉荣连忙命人送上提神的灵丹,又叫手下的医修帮着处理了一些人的轻伤。
澹台芸看着他忙碌,终于低声问:“木公子,你可曾……见到过宇文公子?”
木嘉荣一怔,竭力回想:“我们正在熟睡,被苍穹派来人叫醒,说是这边有人施法引发异相,导致洪灾降世。各家仙门都紧急集结赶来。”
他犹豫一下:“不过我没见到宇文公子。许是他手臂受伤,不便前来?”
澹台芸脸色苍白,抬眼望着周遭天地异相,怔怔不语。
……波涛汹涌的湖面下,姬半夏笔直沉入水底,在水底衣袍飘飘,径直向湖心移动。
没走多久,身后已经有人赶上,宇文瀚身下骑着一只冰冷的傀儡鱼,滑翔到了他身边:“姬护法,上来!”
姬半夏身子一纵,飘上光滑鱼背,一指前方:“走。”
宇文瀚驱使着大鱼,奋力前行,身后姬半夏却忽然开了口:“老爷子,您回去吧。”
宇文瀚咬牙:“为什么?”
姬半夏沉默半晌:“事到如今,若是说这事和宇文青峰毫无关系,您自己也不信吧?”
宇文瀚脸色在湖水中一片青白,一言不发。
姬半夏又道:“待会儿我若是杀他,老爷子您亲眼得见,未免难过。不如就此离开,事后我尽量给他留一具全尸吧。”
宇文瀚目望前方,半晌惨然一笑:“我也很多年没见他啦……已经不知道这孩子,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若真是他戕害人间,导致生灵涂炭,不劳您出手,我亲手了结他。”
姬半夏默然,不再说话。
前面波涛沸反盈天,那道竖瞳赫然现在了湖心。
两个人骑着傀儡鱼,望着那竖瞳中闪烁的隐约雷电,都是脸色一变。
姬半夏好歹知道这里有连接万刃冢的出口阵眼,可却从未得见,宇文瀚却是从不知晓,喃喃道:“这是什么?!”
姬半夏道:“从万刃冢那边通过来的异界通道,平时是单向的,只能从万刃冢中打开,而且关闭极快。现在不知道怎么打开了,这水……”
他沉吟一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于万刃冢。”
宇文瀚也是术法大家,一听之下,便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焦躁起来:“这非人力所能阻挡,清杭那孩子呢!他不会想要做什么吧?!”
姬半夏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竖瞳四周,缓缓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真是无能。耳提面命、逼着他学了十几年的冷酷无情,可到头来,他的性子,却和您家那位大公子一模一样,半点也拧不过来。”
宇文瀚怔怔听着,眼中依稀泪光闪烁,猛然伸手,将姬半夏一把推下鱼背:“姬护法,多谢你多年对他抚养照顾。前面凶险,我独自去接我的乖孙儿吧!”
竖瞳四周时空之力肆虐,人力已经无法靠近,两人全靠着傀儡鱼的动力游动,姬半夏忽然被推下,顿时被洪涛打得向后荡去,眼睁睁看着宇文瀚骑在傀儡鱼上,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浪涛中。
……
元清杭和宁夺立在不断颤动裂开的地表,神色凝重。
地底的明亮光华刺目,一条条隐约的断裂符文在深谷裂缝中不断飘起,显然那位远古飞升大能为了维持三地平衡,在这巨大灵髓四周,布下了不少压制的符篆。
可是年月日久,符文效力终究会慢慢变弱,遇上现在万刃冢瀑布倒流,人间镜湖泛滥,再压不住地底灵髓。
四周的灵气已经充裕到叫人飘飘欲仙,可是元清杭和宁夺却都完全高兴不起来。
灵气再充沛,也都要慢慢吸收帮助修炼,日积月累,才能凝入金丹,化为自身的修为,现在这灵髓喷发出来的灵气,虽然叫人浑身毛孔都舒服,却也没什么大用。
元清杭叹了口气:“要是能在这里长久待着,你大量吸收它,说不定就能重塑金丹呢。”
宁夺想了想:“的确有可能。”
元清杭道:“宇文青峰想要的,就是把地底灵髓催出土。可这么大的灵髓,他就算拿到手,同样也要时间吸收修炼,就不怕怀璧其罪吗?……他怎么能保证自己独吞?”
宁夺道:“这里是异度空间,除了我们看得到。就算待会儿灵髓出土,外面也可能认为是地震洪灾,只要他找得到地方藏身……”
两个人对望一眼,忽然同时脱口而出:“万刃冢!”
宇文青峰年轻时就是著名的术宗天才,虽然比哥哥名气稍逊,可这么多年后,功力也是世间少有。
就凭着他在赤霞殿和墓园中显露的那些手段,也可以窥到他术法精湛,以他的机智和多年琢磨,肯定也能想到万刃冢这处绝佳的与世隔绝之地。
他打的主意,应该就是在抢到灵髓后,通过这处时空裂隙反向回去!
只要想办法毁去这条通道,距离下一次万刃冢开启,足足还有近十年,到时候,他怕早已在万刃冢修炼到了元婴境界!……
元清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单只灵镯,只觉得一阵阵暖意传来,他苦苦思索,心里却越来越焦急。
他们被困在这里,外面也不知道怎样,宇文青峰既然特意将他们骗来,自然就没想过叫他们活着出去,眼看脚下地动越来越剧烈,沟壑底部的光芒也越来越刺眼,只怕灵髓出土,就在即刻之间!
宁夺忽然道:“灵髓一旦出土,这里会怎样?”
元清杭看了看他,也不愿意隐瞒:“能量太大,会引发空间急速压缩再崩塌,我俩大概会被挤成碎片。”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里是远古大能布下的封闭空间,我实在找不到破解之法,好像出不去了。”
宁夺默默看了他一眼,手掌伸出来,轻轻挽住了他的手,半晌轻声道:“你怕不怕?”
元清杭转头,看着他:“我幼时身体不好,总以为自己活不到成年。”
他心里依稀想起早已遥远的前世,唇角一扬:“没想到现在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活得这么精彩。”
宁夺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也微微一笑:“药宗术宗大比双双夺魁,万刃冢中飞身跳瀑布,被宇文离陷害,却在澹台家死里逃生,然后大闹澹台小姐婚礼,搅黄了人家百年好合。”
他想了想:“接着呢,阻止了商渊在闭关室里杀人害命,又当众捅了我一剑。再往后,就是带着一群仙宗小弟子力抗商渊,现在又和宇文青峰对上。”
元清杭笑吟吟看着他,眼神晶亮,好像很是得意一样。
宁夺淡淡道:“你出来行走这短短两年,做的事,倒是真的比别人几辈子还精彩。”
元清杭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是舍不得。”他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上有丝黯然,“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呢,我答应过姬叔叔,要陪他找块山灵水秀的地方,给林夫人立一个风水好的墓穴。我还想给爷爷过一次盛大的寿宴……”
他怔怔出神:“红姨和鸿弟至今还形同陌路,可是我知道,他俩都是嘴硬心软,我想找个机会,好好劝一劝他俩。对了,澹台小姐腹中的孩子,出生后得叫我叔叔,我好想抱抱他啊。”
宁夺和声道:“你想的都是别人。”
元清杭横了他一眼,“扑哧”一笑:“你又吃醋啊?”
宁夺摇了摇头:“我是说,你一点自己的事也不想。”
元清杭看着他沉静俊雅的脸,心里蓦然一酸,再也压不住深藏的裂痛。
他低低道:“我俩的事,我时刻都在想。我想以后陪你辛苦修炼、重塑金丹;也想过和你一起去江上尝尝那家船家鲈鱼,品一品附近的桃花酒;我还想以后和你重回万刃冢,在那儿陪我舅舅和宁仙君过几年……可到了现在,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宁夺手掌和他紧紧相握,声音低哑:“我也一样。”
两人在仙宗大比重逢以来,除了万刃冢中那段神仙日子,出冢后,倒有大半时间聚少离多,此刻虽然生死巨变就在眼前,可是能这样不被打扰地安静相处,却好像完全不觉得害怕焦躁,只觉得心里隐约快活。
元清杭看着他,忽然歪着头,想起了什么:“对啦,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宁夺一怔:“什么?”
“我俩在万刃冢打过一个赌,我说多多冲你喷气息,你一定做噩梦,你却说定然是美梦。事后我问你,你却说没有做梦,定然是撒谎。”
元清杭定定看着宁夺,一字字道:“你快点老实交代,到底那晚梦见了什么?”
宁夺的脸色却异常古怪,低下俊眉修目,白玉般的双颊更是隐隐泛起了一片微红。
“……并没有什么特别。”
元清杭更加狐疑:“不对!你骗我。我俩都要死啦,你还不说,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宁夺慢慢抬起头,良久后,终于点点头:“也对,若是不说的话,我或许也会死不瞑目的。”
元清杭吓了一跳:“什么事这么严重!”
宁夺左手和他紧紧十指相扣,右手握着应悔剑,定定看着他,忽然将应悔剑一横,剑鞘冷硬,拦住了元清杭细细腰肢,向自己身边一带。
两人身边地动山摇,沟壑裂开,灵髓光芒万道,不等元清杭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坚决又粗鲁地吻了下来……
他平时一向清冷自持,就算和元清杭在无人处耳鬓厮磨,也是温存羞涩居多。这一吻,却像是带着无尽的渴求和热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元清杭气喘嘻嘻,双腿酸软,宁夺才松开了温热双唇,在他耳边低低道:“你真想知道吗?”
元清杭盯着他,忽然一阵慌乱,直觉地有什么不受控制起来:“算了算了……不知道也无妨!”
宁夺却快速截住他:“我做的梦……是和你双修。”
看着怀中的元清杭忽然呆若木鸡,他忽然发狠,将他腰肢向自己身边用力一扣:“合欢双修,做夫妻的那种。”
第204章 遏祸
元清杭浑身僵硬,脸色慢慢变红。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却忽然失去了平日伶牙俐齿的能力。
一道裂缝从远处炸来,蜿蜒延伸,一直伸向他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