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杭身子晃了晃,宁夺默默带着他往边上一侧,闪过皲裂的地缝,拦着他腰间的剑鞘却更加用力。
元清杭红着脸:“这么惊悚……当然得算噩梦。”
宁夺轻轻叹息:“你真这么觉得?”
元清杭看着他眼中落寞,心里倏忽一软,不知哪来的勇气,骤然反客为主,同样狠狠吻了回去。
无边无际的异境中,天地变色,灵髓迸射光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元清杭一边胡乱亲吻,一边气喘吁吁:“小七君……唔……你说我们俩要不要试试?”
宁夺宽阔坚实的肩膀好像忽然软了那么一瞬,瞬间又挺得笔直,低低道:“你说什么?”
元清杭白皙的脸上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晶亮的眸子也变得雾气蒙蒙,他一咬牙:“我爷爷都验过你啦,说你还是童子精血,至阳至纯……那个,我、我也是!”
宁夺低头看着他水蒙蒙的眸光,眼底幽深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元清杭看着他俊美容颜,星眸剑眉,想着或许顷刻之间这人就要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心里不由得又酸又痛。
他闭上眼睛,手指就去解宁夺胸前衣扣:“我俩就要死啦,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手刚抬起,腕间宝镯正碰上宁夺手上那只,两只镯子轻轻一撞,发出悦耳的“叮当”一声。
一股吸力蓦然传来,两只镯子许久没有合体,乍一相逢,其中的两颗宝珠滴溜溜转动,依依不舍地就想靠向一处。
元清杭半闭着眼睛,正被宁夺吻得腿软,无意识地斜睨了一眼两人手腕,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上次宁夺和商渊对战时,这“遏祸”就曾立下奇功,算是挡住了商渊临死前最后一击。
遏祸遏祸,也只能遏制那么一次而已……
可忽然的,他脑海中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念头仿佛灵犀一现,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烟火,骤然升起。
他猛一睁眼,忽然伸出手,用力推开了宁夺!
宁夺正在情动,完全没有防备,身子向后一退,险些跌落在后面一道深沟中,他愕然抬眼,却看见元清杭眼睛闪闪发亮,轻声叫:“小七,等等!……”
他飞快地抓过宁夺的手,将两人各戴一只的“遏祸”宝镯摘下,重新并在一起。
两颗宝珠在镂空的花纹中蓦然相遇,欣喜地旋转飞舞,和以前一样,顿时光亮闪动,华彩四溢。
元清杭盯着那一直缺损了一小块的微缩阵,手指急动,划破中指,用精血滴进那断开的远古符文中,喃喃道:“小七,你记不记得斗商渊时,他最后一次疯狂反击,你是怎么胜的?”
宁夺看出来他神色无比凝重,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悸动,冷静下来:“遏祸帮我挡了那一击。”
元清杭摇摇头:“与其说是帮你挡了一下,倒不如说,是它当时吸收了商渊爆出来的灵力。”
宁夺一怔:“有什么不同?”
元清杭眯着眼睛,手指间亮出一根银针,在手镯缺损的豁口处雕刻了一串精细的符文:“当然不同。致胜克敌,可以靠自己强悍出击,也可以靠消弭对手的攻击。”
他手下的符文金光闪闪,带着万刃冢中悟出的些许远古气息,在那缺损处不断跳动。
元清杭一边小心雕刻,一边道:“遏祸当时将商渊爆出的攻击力量吸收大半,你才能抗的住,再将他顺势击杀。”
他紧紧盯着宝镯上精妙繁复的符文,又道:“小时候,姬叔叔第一次见到它合体的时候,就说过,它缺损的那块豁口,是导致它神效消失的关键。现在我知道了,它最初被造出来时,最神妙的地方在哪里。”
宁夺问:“什么?”
元清杭手指一捻,亮出一张储灵符,眼中光芒闪烁:“和这储灵符有点类似,但是储灵符只能被动吸收输入进去的灵力,可‘遏祸’在遇到强力攻击时,却能主动吸收。”
远古大能制作的东西,不仅用的是上古珍稀材料,又加持了精妙无比的微雕阵,功效比他能制作出来的储灵符强了何止百千倍。
“对了,你再回想一下,还记不记得它事后有什么异常?”
宁夺凝神思索,半晌道:“我依稀记得遏祸当时白光巨闪,商渊袭来的力量的确骤然消失,再后来,它有好几天都不断往外散溢出灵力,无声无息,只有我感觉得到。”
元清杭猛地一拍手掌:“加在它上面的微雕阵法,不仅仅能吸收,还能存储。假如不损坏,这些吸收来的灵力,按说就可保存在宝镯里,可现在被我舅舅强行撬坏,导致存不住灵力,所以才会慢慢泄露干净!”
宁夺盯着那华光四射的宝镯,忽然站起身:“镯子给我,你全力向我出击!”
元清杭沉默半晌,却黯然摇了摇头:“这种绝世高手做的东西,制作之初,就不会考虑我这种金丹修士的攻击力。”
所以宁夺遇敌多次,遏祸从没显出异相。唯一的一次,就是接近元婴层次的商渊出手,才触发了遏祸的启动!……
两人相对无言,似乎眼前都出现了一条隐约的小路,路上却布满浓雾,野草丛生,看不尽头。
宁夺缓缓望向脚下,莹白如玉的俊美面庞上,被灵髓散出的巨大华光映照得宛如神祇。
他淡淡道:“就这样等死,你甘不甘心?”
元清杭扬了扬眉,在一瞬间明白了他心意:“……我还没有双修过,自然是不甘心的。”
宁夺耳根微微一红,可神情依旧冷肃,隐约傲气:“要不要试一试?”
元清杭笑了笑,歪头看着他,灵动眉宇间,同样意气飞扬:“试试就试试!”
话音落处,两个人同时出手。
宁夺剑上附着身上剩下的所有储灵符,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赫然张开,应悔剑金光纵横,斩虹刀残魂凶悍,双双向脚下灵髓发光的方向斩去!
……
傀儡鱼顶着狂涛,在水中艰难逡巡。围着竖瞳环绕了大半圈,速度越来越慢。
鱼背上的矿石鱼鳞在巨大的冲力下,片片掉落,露出了鱼脊背上的一根独骨,莹白森森。
宇文瀚身上贴着避水符,手指不断弹出一个个小型的避水阵,罩在自己和傀儡鱼的身上,可力气也逐渐消耗,正在绝望,忽然眼前的浑浊水中,有什么东西隐约闪过。
他心里猛地一动,急急催动傀儡鱼转向,游到那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沉亭!
雕梁彩栏,上面牌匾犹存,“清韵”两个字俊秀清丽。
看上去,似乎就是镜湖中被洪灾摧毁,落入湖底的一个小亭子。
可宇文瀚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整个湖底水流浑浊,死鱼水族飘荡浮沉,可这小小的亭子中,却隔绝着一方清澈透明的活水,甚至有几尾金色的小鱼在里面悠悠游动!
宇文瀚跃下鱼背,在水中顶着巨大水压,一点点靠近。
手掌刚刚碰到那亭子外围,忽然身后就是一阵暗流急涌。
他猛然转身,一道符篆带着幽幽磷火,在水中猛然砸向身后,厉喝一声:“谁!”
无人应答,无数巨大的死鱼从四面八方飞快游来,长着腐烂的嘴,利齿森森,围着他打转。
宇文瀚怒吼一声,宽大衣袍在水中猎猎舞动,无数符篆飞出,一一封在那些死去水族的额头。
一张追踪符夹在其中,磷火爆开,在水中反向而去。
燃烧的火线遇水非但不熄,却更加气势汹汹,片刻后已经烧到了远处。
宇文瀚的身形一晃,随着磷火,闪现在了磷火忽然熄灭的尽头。
望着水中隐约一闪的身影,他嘶声道:“别躲了。你的瞬移术的确青出于蓝,可别忘了……最初也是我教你的。”
这世上,本就没人比他更熟悉这套瞬移术!
那身影几乎就要淡去,可随着这一句,却终于顿了顿。
半晌后,一道飘逸的身影在水中现了出来。
宇文青峰身上穿着利落的贴身短衣,眉宇间带着无奈:“……父亲。”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颤,眼中绝望:“果然是你。”
宇文青峰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想将您逼走,并未想真的伤您。”
宇文瀚的脸庞在水中似乎更加苍老,他喃喃道:“这洪灾、这异相,都是你做的?”
宇文青峰微微思索了一下:“仙门修炼,何尝顾忌过凡人生死?若非情不得已,我也不至如此。”
宇文瀚忽然暴怒:“什么情非得已,不过是贪念作祟,心智迷失!你当年害死牧云,我尚且能信你一句无心之失,可现在呢?……外面洪水滔天,良田尽成泽国,你死无数次,都不够洗清身上罪孽!”
宇文青峰摇了摇头:“父亲,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就算一直不喜欢我,可总该知道,我从不是嗜杀之人。”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那遥远的水面:“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任何修仙之人都无法拒绝的通天坦途,我踏上去后,就能飞到商渊也达不到的高度。”
他看向宇文瀚,又道:“父亲,在您心里,难道不是一直希望宇文家能大放异彩、传承百世?我可以向您保证,此事一成,我自然能叫宇文家成为庞然巨派,凌驾于所有仙门之上,您不高兴么?”
宇文瀚厉声道:“我不想听你的胡话,清杭呢?你若是敢伤他一根寒毛,我亲手杀了你!”
宇文青峰淡淡道:“离儿也来了,他身上有那么重的伤,父亲你怎么不问他一句?”
宇文瀚一愣:“离儿在这里?他没跟着众仙门去下游救人?”
宇文青峰笑了笑:“瞧,您心里,他连被提起都不配。不过您放心,您那位魔宗乖孙儿就要死啦,以后您就只有离儿一个血脉至亲。”
宇文瀚怒吼一声:“你做梦!”
他身子猛然前冲,手掌一挥,一个圆形的桎梏阵顺着水波,牢牢罩住了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缚!”
宇文青峰脸色青白,身形在阵中凝滞了那么短短瞬间,宇文瀚的掌风已经迎面劈到。
宇文青峰不躲不闪,心口挨了这一下,口中一股鲜血喷出,染红了身边一片水流。
宇文瀚猛地一愣,手掌轻颤,再也打不下去。
宇文青峰身子轻轻一晃,像一只妖魅的水鬼般,幽幽退后几尺:“父亲,这一掌,就算我还您养育之恩。从这刻起,我再做什么,您可不要再怪我。”
宇文瀚一咬牙,不再去追他,转身向着刚才的小亭子奔去。
刚刚游到亭子边,他的眉心就是一跳。
密密麻麻的死鱼中,数只巨大的死鳌翻着冰冷的白眼,团团围住了那个湖心亭!
闻到宇文瀚身上的阳气,那几只巨鳌巨口张开,里面一排利齿闪着嗜血的寒光,四爪忽然划动,向着他疾冲过来。
远处昏暗的水流中,宇文离身子一动,就要举着宝剑迎上,旁边,宇文青峰冷冷开口:“你干什么?”
宇文离脸色铁青,赫然扭头:“他年纪这么大了,你真的想他死?!”
宇文青峰淡淡道:“等他重伤,再把他弄走也不迟。”
宇文离眼睛赤红:“你疯了!”
宇文青峰眼神冰冷:“他只要能主事,宇文家就会是一派死气沉沉。到时候,他瘫痪在床神志不清,你接管了家族,想怎么孝顺都行。”
宇文离冷笑一声:“宇文家的东西我说过不要了,不用你塞给我。我们现在不过是合作关系,天天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模样,又给谁看?”
宇文青峰奇怪地看了看他,好像没有生气,只是极为好奇:“老头子那样对你,你倒是对他孝顺得很。”
宇文离不再理他,身子向前疾冲,游向前面的战场:“他再糊涂再偏心,也养过我,教过我法术,你又算什么!”
话没说完,身后一道细细的符线无声飞到,缠上了他脖颈:“别动。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