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南巡的后宫们此时都有些坐不住了,五公主受宠是众人都知晓的事实,但后妃之女破格封为固伦公主在本朝却从未有过。
而且外人不知道,宫内却早有风声,这五公主的额附已经快定了是佟家的长孙。一个连外抚蒙古的辛苦都不用受的公主要顶上固伦公主的头衔,这屏风后的不少人心里的酸味怎么也压不下去。
此时,皇太后和德妃的神色都极其凝重,尤其是德妃,她称病多年甚少出来走动,这次南巡也极少像宜妃等人般紧跟御前。
今日会来,原本就是因为巴拜特穆尔的出现而心头有些不安,在看到舜安彦的那刻,她当机立断叫贴身宫女去找元衿,还把自己的帷帽也给送了出去,没想到元衿这丫头还是惹了是非。
她往外瞧了眼,除了那个在和亲阿玛撒娇的女儿外,还有个杵在那儿的舜安彦。
不知道这个傻孩子明不明白,皇帝说要给元衿固伦公主,就意味着同时要赐婚了。
只听康熙接着说:“你自小在太后膝下抄录过多少郡王所写经文,你难道不记得了?太后潜心礼佛,这些年来,神童受法王指点抄写的佛经敬献入宫者,朕尽数献于太后,而那些佛经哪一本你没跟着看过?抄过?你啊,说到底,还得叫郡王一声师父不是?”
康熙这话说得极为高明,一是说清了巴拜特穆尔的师承渊源,二是说明了公主为何通晓佛法,三是对太后向佛再次宣扬,四则是暗戳戳地说自己孝顺。
再加上巴拜特穆尔刚才寥寥数语自述往事,众人瞬间脑补出了个神童写佛经、皇帝献太后、太后传公主、公主有天赋的大戏。
有好事者这时甚至说出了“缘分”这两字。
德妃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看向了太后。
太后此时比德妃更无奈,刚才她让赵进寿送出去的茶汤是受舜安彦之托送的,为的就是把住持换下来,好让舜安彦和巴拜特穆尔辩经。
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太后对元衿去福君庙和找舜安彦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小孩子养在膝下,有些心思孩子不说,她这个做长辈的总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舜安彦让胤祺递话来求,她立马就答应了下来,成功把住持弄走,想把场子留给舜安彦。
结果元衿竟然自己杀了出来。
太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在和德妃对视一下后,立即就闪现出了然的光芒,两人同时达成了一致;在元衿和康熙之中任何一人说出更多话前,把元衿带走,让康熙闭嘴。
“啊哟!”
太后突然扶住腰喊了起来。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了?”五阿哥胤祺最先扶住了老人家。
康熙识得出皇太后的声音,立刻在前面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梁九功急匆匆往屏风后去探问,接着抹着汗出来回禀:“万岁爷,太后有些不适,似乎是闪着腰了……”
“还不快快扶下去喊太医!”
在康熙疾声吩咐的同时,皇子们也纷纷向屏风后发出慰问,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元衿身边的秋华在骚乱中收到了屏风后来自德妃的眼神。
作为跟着德妃几十年的老人,秋华心领神会,立即挽住了元衿的胳膊,以外松实紧的姿态钳制住了她。
“公主,您快和奴才一起去瞧瞧太后吧。”
元衿瞧了瞧自己被锁死的胳膊,毫无选择地耸了耸肩膀,“当然,当然,秋嬷嬷,我们快去吧。”
同时,她越过人群看向了舜安彦,不顾众人的诧异高喊了声:“舜安彦,和我一起去看皇祖母。”
秋华愣住了,这一声非同小可,几乎是元衿自己在公开说:快看,这个陌生男子和我有关。
这在礼教森严的江南,是在犯大忌。
胤禛的反应比秋华更快,他从皇子中抢先一步出来,冲到元衿身边低声问:“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避嫌。”
“什么避嫌?”
舜安彦走近元衿身边时听到她说:“避我和郡王有缘分这个嫌疑。”
胤禛低吼:“那你怎么不和这厮避嫌了?”
“避什么避,他不用避,是吧,舜安彦?”
舜安彦点了点头,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公主,我们快走吧,太后对公主与奴才关爱至极,我们这时不在她膝下,岂非不孝?”
大报恩寺重修为工部及内务府出资修建,再加上南巡大事,早已准备好了上等厢房供皇家休息。
元衿领着舜安彦去问安时,梁之惠带着药箱刚从里面走出来,乌嬷嬷亲自跟着,递上了一枚荷包:“梁太医辛苦了,老奴会照您的吩咐让太后安心静养。”
梁之惠照旧是那风轻云淡的良医模样,但其实对俗世该给的功利不会随意推拒。
他接过荷包后给乌嬷嬷行了个大礼,转身看到元衿和舜安彦时,掀起袍子准备行礼。
元衿抬手说:“梁太医免礼。”
舜安彦也跟着在后面点了点头。
梁之惠浅浅地笑了下,被元衿捕捉到。“梁太医?”
“五公主?”他提着药箱侧过身来笑着应答,笑容之下,含着一点轻浅又了然的味道。
“皇祖母一切可好?”
“五公主放心,只是一点小伤,养的好的提前下,自然会好。”
“养的好的前提?”
“回五公主的话,宫人伺候的精心,公主又有孝心,太后娘娘自然会快快痊愈。”
“那便好。”
元衿目送梁之惠走远,听到身后舜安彦嘀咕了句“狡猾狡猾的有”,偷笑了下,然后绷住脸快步进入了厢房。
这一进屋,元衿生出了羊入虎穴的感觉。
皇太后、康熙和德妃齐齐聚在屋内,分别坐在东厢房的三面:太后躺在东墙下的软榻上,康熙坐在北墙的红木龙椅下,德妃则坐在南墙的圆凳上。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集体she向入内的元衿,身后还跟着德妃的大宫女秋华,由不得她退后半步。
好一出活生生的瓮中捉鳖,规格之高,震铄古今了。
就在元衿杵在门口进退两难时,乌嬷嬷自外进来,从正间的佛龛前取了两个蒲团来,直接扔在了东厢房正中的地毯上。
元衿长叹了口气。
是了,这翁中捉鳖的鳖不止她一个,还有个鳖,叫舜安彦。
作者有话说:
恢复了,最近七七八八攒了不少存稿,大概能保持每日两更的样子。
经历了很魔幻的几个月,魔都的鬼故事本鬼,已经充分了解新冠的各种症状以及药效。。。。在五月时候被关了一次,六月家里人检测复阳又关了次,第二次关的时候房间没有阳光只有10平米,精神状态就变得很差。这本来是个很欢乐的故事,6月以后的精神状态就欢乐不起来,最后靠吃两种安眠药才能正常入睡。
会开个很大的抽奖,抱歉了。
第102章
乌嬷嬷不愧在皇太后跟前几十年,扔蒲团都扔的很有技巧,一前一后,错落有致。
舜安彦极有自知之明,先行一步跪在了后面的蒲团上,什么都不说先叩首请安:“奴才舜安彦,给皇太后、万岁爷、德主子请安。”
看着这跪的飞速的男人,元衿翻了个白眼,跪在了那个靠前的蒲团上。
“朕还没瞎。”康熙哼了声,支着额头瞪着自家女儿,“把你的小眼神都收收,看看人家舜安彦,多老实。”
“万岁爷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元衿不就是从小机灵讨人喜欢吗?”德妃举起帕子掩在嘴边轻咳了声,秋华立即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捋起后背来。
“娘娘今儿累了,还是少说几句,本就是季节更替时更要小心。”
康熙看了眼德妃,再看了眼元衿,皮笑肉不笑地倒在了龙椅背上,转了转脖子,“得,这一句话还没说呢,这屋子里人心已经不齐了。朕还是不说话了,元衿是皇额娘膝下长大的,朕都听皇额娘的。”
皇太后身后垫着好些个软垫,白皙但苍老的手揉着后腰,和蔼的笑了笑,“这……我自然都听元衿自己的,咱们元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万岁刚才不还在前殿夸了她吗?她这么好的孩子,也当得起万岁爷的固伦公主。”
元衿莞尔一笑,朝太后甜甜地喊了声“皇祖母”,太后立即就伸出了双手。
“乖,快来给你皇祖母揉揉腰。”
元衿便蒲团也不跪了,立即扑向东墙的软榻,“皇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坐的久了呀,唉,早知道这辩经要这么久,我就让你乌嬷嬷把那张垫了虎皮的软凳搬来了。”
“不行不行,软虎皮凳太热了,这天您得捂出痱子来,我前儿看见江南有种冰丝,回头教他们重新给您做软垫子。”
“好好好,还是你心细。”
这一番祖孙和睦的景象引得康熙撇了撇嘴,一幅“麻了麻了”的表情,他早就知道这结果,若他的儿子们只是护着元衿胡闹,那皇太后简直就是给元衿的胡闹开道。
可他针对不了元衿,却可以针对舜安彦,堂下还跪的笔直的舜安彦。
“啊对了,舜安彦,刚才外头江宁织造的人传信来,说有个梅姓人家在找一个借了她家书楼小坐的公子。”
舜安彦立即知道是什么情况,定是之前那梅家小姐。
“朕让曹寅问了外貌和随从人等,立即知道了是你,你好好的,在江南地界还学会招惹姑娘了?”
“万岁爷这话,奴才万万不敢当,奴才今儿一路都是侍奉公主的,绝没有什么招惹。”
“是吗?那你怎么一个人跑进大报恩寺的。”
“公主准允奴才进寺探一探辩经的情状。”
“那你怎么没有及时出去回报,怎么公主又进了大殿开口呢?”
舜安彦看了眼元衿,元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扶着皇太后的元衿出了声:“皇阿玛,女儿等不及了,就进来了。”
“妾知道佟家少爷今日陪元衿去上香,听闻他入寺,便派了秋华去找元衿。”德妃也出了声,还掩着口鼻朝太后笑笑,“妾今儿来的路上还和太后说呢,元衿最喜欢热闹,偏偏今儿这热闹不来凑,白抄小时候那些佛经了,可没成想……”
太后立即笑着跟上,“可说呢,没成想原来都没白抄,还能辩过那神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真是祖宗显灵,让我有这么好的一个宝贝孙女。”
康熙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不停宽慰自己:别生气别生气,气死自己元衿如意,这么多年了,太后包庇元衿不是第一回 了,这么多年了,德妃不奉承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元衿自然是好的,可舜安彦你呢?朕听曹寅的意思,那梅家人寻你是因为她家小姐对你颇为青睐,啊呀,说来这梅家人朕也早有耳闻,梅家梅文鼎,江南世家大家名家,朕开博学鸿词科想请一请这梅家还颇不容易呢。”
康熙侧过身向太后的方向探过去笑说:“皇额娘,虽然满汉不通婚,但朕这回南巡就是要做做满汉一家的表率,偶尔破破规矩也无妨,您说呢?”
舜安彦清晰地看见了自己额娘德妃嫌弃地撇了下嘴角,也看见了太后微不可见地用谴责的眼神看了眼自己。
康熙这煽风点火的本事真牛,两三句话,就让这三堂会审的主题变了味。
舜安彦决定在康熙他老人家给自己的问题定性升级前赶紧自救,他先是祭出否认三连:“奴才绝没有和什么梅家小姐说话,奴才连他家婢女搭话也没有接,奴才没有公主准允绝不会上那书楼。”
元衿给太后揉腰的手顿了顿,这东厢里也因为舜安彦这斩钉截铁的“绝没有”变得格外安静。
康熙勾起唇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