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里点头。
“等你跟江照结婚,干爹给你们搞个比这个更……”
“江献。”郁彬寒了脸,对郁里道:“你去那边玩,爸爸有事跟江叔叔谈。”
郁里老实走开,郁彬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知道江照之前做的不对,他又不是故意的……”
郁彬打断他:“我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你们所长是吧。”江献道:“好说,不就是拉投资嘛,我今天多给你介绍几个……”
两个父亲远去,郁里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寻找江照的身影。
他穿过了一条走廊,在一栋雕花门前看到了一对男女,两人正在说话:“你说这小怪物在想什么?好不容易考了个状元,爷爷也答应让他在老宅过成人礼了,偏偏又要在学校搞那么一出,现在得罪了爷爷,把他赶出来了吧。”
“可是他命好。”女生拧着眉,道:“这儿也没见比老宅差。”
“那能一样吗?”男生道:“他在这儿办,就等于不是江家人了,大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由着他乱来。”
郁里走过去,两人立刻微微站直了身子。
“好眼熟啊他……”女生小声说,男生表情怪异:“这不就是那小哑巴,两个怪物倒是凑一起了。”
“江照在里面吗。”郁里举起手表问:“我想找他。”
男生道:“不在这儿,估计去前头了吧。”
郁里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对方在后面喊:“后面是家属休息区,客人不可以随便进的。”
郁里没搭理他。
这两个人要是算江照的家属,那他就是家属中的家属。
休息室里,江照的眼镜滑到鼻梁,垂着头望着小屏幕上奔跑的游戏角色。视线透过镜片,只有小屏幕的画面被蒙上了色彩,屋内其他地方则依然是黑白,犹如穿入了老式的黑白电视机里。
郁里观察着左右门上的牌子,想着江照可能在的地方。
视线之外,黑白色的雕花沙发忽然露出了金红交织的色彩。
眼皮撩起,休息室里的颜色亮起又暗淡,然后再次亮了起来。
他抬手摘下了眼镜,一瞬不瞬地望着。
郁里一会儿在想江照在哪,一会儿又想那两个人为什么叫江照小怪物,明明听上去他们应该是一家人,一个爷爷,他们是江照堂叔的孩子吗?
江照也是,明明今天是他的成人礼,居然跑的不见踪影。
暗淡的休息室再次被染上色彩,江照略作思索,放下翘起的长腿,从沙发上起身。
【主人休息室】
郁里盯着牌子看了两秒,怀疑江照应该在里面。
……爸爸好像说不许他主动找江照。
也许江照不在里面呢。
他的手抬起又收回,表情犹豫。
万一在里面怎么办。
……
不该来的,给江照知道他在找他就输了。
郁里转身,又不甘心地回头。
高大的复古雕花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的人。
虽然很双标,但看到江照的一瞬间,他发现今天的排场倒也没那么浪费。
跟江照还是很配的。
稳定的色彩从他脚下蔓延,疯狂延伸。
江照眼底柔和:“今天穿这么好看。”
“你也不赖。”
“刚才,在找我?”
点头。
“进来吗?”
郁里直接走了进去。
江照侧身,重新把门关上。小同学已经大摇大摆地在他的休息室逛了起来,墙角的壁炉旁边放着一堆礼物,郁里表现出几分好奇,伸手去指。
“不知道都是谁送的,你想看的话可以拆开。”
江照肯定是觉得拆礼物麻烦才让给他的,郁里一点都不上当。
温白开从细长的壶嘴注入杯中,江照问他:“喝水吗。”
他举杯,郁里直接走近,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喝罢舔了舔嘴唇,举手表:“还要。”
江照收回手,再次倒了一杯,郁里喝完,直接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沙发上,拿起了他的游戏机。
江照在他身畔坐下,指尖把玩着眼镜,注视着他。
郁里忽然扭脸,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避讳,江照的手轻轻撑在沙发上,倾身朝他靠近,郁里也侧身,上半身朝他怼了一点。
江照呼吸微紧,缓缓与他拉近距离。
郁里腾地直接怼到了他眼前,鼻尖与他仅剩不到一公分,清澈的眼底是相当认真的绝不退让。
江照:“……”
他克制地后倾,拉回正常距离,温声道:“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郁里倒也不是仗势欺人的,虽然得到了上风,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同样拉回距离,摇了摇头。
手表说:“刚才有人喊你小怪物。”
江照眉梢微扬,颌首,不置可否:“江家那几个废物。”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江照说别人废物,愣了一阵才低头再次输入:“那我也是小怪物。”
江照轻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没开口,郁里已经照镜子一样也摸了摸他的头。
“……”江照重新在脑子里找回溜走的话,道:“你又不会因为不能说话攻击别人,怎么会是怪物。”
“正常人会喜欢小怪物吗?”
江照的呼吸静了一瞬:“你真的,喜欢我。”
点头。手表继续说:“只有一点点。”手指还吝啬地在他面前捻出了那么一丢丢的距离。
江照握住他的手,郁里双手一起握了上来,柔软的掌心捧着他的手掌,表情干净无畏。
江照无言地再次放手,与他分开,叹着气往一侧坐了坐。
郁里马上挪动身体朝他挤过去。
江照挪到了沙发扶手边,手肘撑在上面,曲起的手指支起失去表情的脸。
郁里继续贴着他,转脸去玩游戏机。
江照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低声道:“我在整个家族其实不太受待见,爷爷奶奶不喜欢我,爸爸因为他们不肯给我办成人礼的事情跟他们闹翻了,现在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跟江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郁里的视线从游戏机的屏幕挪到他脸上。
他的姿态有些懒散,但表情却难掩落寞,郁里两只手按在他的手背,乖乖地听着。
“其实他们不喜欢我我都能理解,我妈跟我爸离婚之后就家道中落,我身体有缺陷,有人欺负我,我自然要欺负回去。”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喷到脸上,黑乎乎一团,他想,这人都这样了,还敢喷他一脸墨汁,于是下手便更狠。直到身边传来佣人的惊叫,父亲有力的手臂将他抱起,嗓音发颤:“你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小小的江照神情平静地注视着地上那团东西,嗓音稚嫩:“该打。”
“有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爷爷就觉得我无可救药,他不管别人怎么欺负我,只管我打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对别人造成了什么伤害。”
他的手被人握住,郁里依然很认真地倾听着。
老宅栽满苍翠树木,夏日里是连成一片的阴凉。江献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幼小的他,厚重的黑色大门在身后合拢。
“我们去哪儿。”
“去一个只有我们父子俩的地方。”江献黑白的面孔露出一抹狡黠:“怕不怕?”
“你怕吗。”
江献没有回头,没有多看一眼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家,还有站在后面注视他的母亲,笑着道:“我一个大人,有什么好怕的。”
郁里很生气:“欺负别人就要承担后果,你爷爷怎么是非不分。”
“不重要了。”江照并没有告诉他那些话外的过往,他反握住郁里的手指,道:“你爷爷一定很好吧。”
点头。
“能说说吗。”
点头。
他一边回忆,一边用软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
“我爷爷跟你爷爷不一样。”
郁家爷爷开朗乐观,是银杏有名的智者,年轻人就算在他面前坐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枯燥,因为他总是能用有趣的形容说出没什么意思的事,而且话里话外很能让人信服。
郁里在襁褓里的时候给他搂在怀里看着他讲,逐渐大了就坐在他的腿上,再然后是出门就背着自己的小马扎,等他开始下棋的时候就把背上的马扎放下来,坐在树下托着腮看棋局。
老人家很喜欢看书,最喜欢武侠小说,柜子里塞满了他的书,还有各种名著典籍,听说是爷爷看过爸爸看,爸爸看过再传给郁里的,那些书早已枯黄,但都保存的相当完整,郁里可以捧着一坐一整天。
很小的时候有人说郁里是郁爷爷的拖油瓶,郁爷爷总是一本正经地反驳,说他是个金瓶瓶,宝瓶瓶,小肚子里装着的是他人生进入暮年之后,所剩无几的开心果。
他年轻时候的开心在父亲身上,后来在妻子身上,再后来是儿子和女儿,最后,所有的开心尽归于天赐的小孙子。
也许是老人家的通病,郁爷爷很喜欢讲年轻的时候,讲他那个因为没钱看书而把自己入赘的父亲,讲他那个泼辣却短命的母亲,还有自己膝下两个儿女。
但他从不讲郁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