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祝君君是不愿意此时暴露身份的,但比起让人察觉到她和宋鸾羽的“不正当关系”,那太吾传人的身份公之于众所带来的些许不利,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祝君君飞快瞥了一眼宋鸾羽,可对方早已转过身去,规规矩矩,毫无私心,一点目光也不给她,她只好踩上递到脚边的台阶,取出了她的伏虞剑柄。
诸葛靖仇对太吾传承仅限于听说,倒是诸葛靖恩还算了解,加上有宋鸾羽全权作保,二人便没有怀疑真假。
但,由于这几天抓到的失心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父亲一直在暗中打探有关太吾传人一事,没想到对方居然就住在他们铸剑山庄里,诸葛靖仇不由纳罕:“祝……太,太吾传人阁下,你既然早已经知晓湛卢山上出了失心人的事,那为何这些天都不出来?山庄的天权阁里,那些失心人都快关不下了!”
祝君君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把自己那晚受伤的事稍加润色解释了一遍,因为这段内容九成真、一成假,饶是诸葛靖恩也没有发觉她的隐瞒。
“……我虽顶着个太吾的名号,可到底只是无名小辈,总不好自吹自擂、大张旗鼓,借着先辈们的事迹摆谱,所以才出此下策,借着别人的名号来贵派一观盛会,还请两位诸葛公子不要见怪。”
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兄弟二人便准备回天枢堂禀告诸葛玄衣,失心人的救治事宜需要提早做好安排和布置,等太吾传人把伤养好,就能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掉了。
二人联袂告辞,祝君君十分有礼地把他们送到了门口,可还站在院子里的宋鸾羽却似乎并没有打算一同离开。
别院幽静,山风徐徐,满目都是苍波翠澜。
那看门的仆人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许是察觉到此处气氛愈发诡谲,躲起来保平安去了。
祝君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之前院子里还有诸葛兄弟,她虽有些不安但还能撑过去,可现在就只剩了她和宋鸾羽两个,这份不安便开始无限放大。
面对一个曾对自己刀剑相向的人,祝君君实在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越过男人就想直接往屋里走,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姑娘留步!”
然刚一错身就被对方叫住,那人声音是男性之中少有的清越,可祝君君却觉得比催命符还恐怖三分。
祝君君停住了脚步,不肯回头看他。
宋鸾羽攥着拳,眉宇紧皱,尽量忽视掉对方身上那缕令他魂牵梦萦的香气:“……你的伤,怎么样了?”
居然是问她这个?
祝君君不由窝火,心说你那一剑分明就是冲着要我命去的,伤势怎么样你心里没点数?
但又一想,这人今天突然找上门来,还主动帮她解围,隐瞒了诸葛兄弟,难道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
显然不可能。
刚正立场的人,良心永远大不过他们坚守的道,这宋鸾羽之所以来找她,肯定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为了——
“太吾”。
他一定是发现,若没有伏虞剑柄、没有太吾的传承,失心人只能一遍遍打晕,但却无法救醒,若真如诸葛靖仇所言,如今湛卢山上的失心人已经多得快关不下了,那宋鸾羽找不到别的法子,自然就只能来找她。
想通这一点,祝君君顿时觉得自己又有底气了。
不怕被人惦记,就怕自己没有被惦记的价值。
祝君君又将伏虞剑柄掏了出来,转过身对宋鸾羽道:“宋少侠不必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它吧?”
面对近在眼前的古老剑柄,宋鸾羽眼瞳微缩,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上头,祝君君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你似乎对太吾的传承很执着,也想要我传剑给你,但你知不知道,传剑的代价是什么?”
传剑的代价宋鸾羽自然清楚,他熟读太吾有关的书籍,知晓只有在历代太吾濒死之际才能传剑,所以……
她这样问,难道是觉得他今天是来逼迫她的吗?
宋鸾羽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刚欲解释自己的来意并非如此,祝君君便径直打断了他:“历代太吾只有在重伤濒死或寿尽弥留之际方能将伏虞剑柄传给后人,但为了防止有人恶意争夺太吾传承,剑柄是不会认杀害前任太吾之人为主的,这一点,恐怕你看过的那些书上不会有写。”
书上自然是不会写的,因为这应该算作是游戏本身的设定——
太吾濒死传剑,只能传给同在一个队里的队友,若是队伍里没人,那游戏会直接GG。而与太吾同在一队的人是不能出手袭击太吾的,要出手,就必须先脱队,脱队之后自然也就失去了传剑的资格。
所以,祝君君将这条设定概括为太吾不能传剑给杀害自己的人,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此话一落,宋鸾羽陡然变了脸色,祝君君戏谑地看了他一会儿,嘲道:“所以,如果你想我传剑给你,要么就等到我寿终正寝,要么就去界青门下单,找别人来杀我,你坐收渔利。但宋少侠自诩是武林正道,想来不屑用第二种法子,这样一来,你就只能一天天等下去了,亦或者……你可以暗暗盼着我出意外?反正君子论迹不论心,脑子里想想的事,又怎么能作数?”
“我从未期望过你出事!”宋鸾羽受不住祝君君恶意揣度,疾言申斥。
祝君君敷衍地耸了耸肩:“哦,你没有。”
宋鸾羽见她不信,还欲解释,可猛然想起自己曾经是真的有想过要手刃了她、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理直气壮时,声音便倏地哽住了。
祝君君知道戳到了他痛处,心里快意,趁热打铁:“而且抛开这些不说,太吾的传承本身,也委实不是什么好的差事,只有像我这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人才能担得,如宋侠士你这种……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怕是做不到一天就得咬舌自尽。”
“此话何意?”宋鸾羽不解。
祝君君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男人那双眼睛生得实在漂亮,无论做什么表情都那么多情撩人,叫人忍不住想碰一碰、亲一亲,只可惜,偏偏它的主人是这样一个犟驴性子。
祝君君道:“那晚,我说我因为中了情毒才迫不得已引诱你成事,你不信,认为我是修炼了邪法,当时我为了保命,不敢和你说实话,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没错,你说对了,我的确修了一门邪法,可这门邪法却是与太吾传承捆绑在一起的!
你若想成为太吾,就必须修行此法,然后变得和我一样,隔三差五欲火焚身,找人双修还要冒着被秋后算账的风险。运气好提升些修为,运气不好……”
祝君君向震惊得脸色发白的宋鸾羽淡淡瞥去一眼:“你也是懂的。”
懂,懂什么?
她是在暗指,如果运气不好遇见了他这样的人,那就是死路一条吗?
宋鸾羽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话可说的窒息。
可是,在他这么多年的认知中,太吾传承除魔卫道、匡济天下,怎可能会与邪功捆绑?!他骤然听到这种说辞,还是出自太吾传人之口,不由心神大乱,竭力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欺骗的痕迹,可祝君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眸里没有半点虚妄。
她问:“之前你应该早就站在院子外了吧,否则你怎么会进来得这么巧呢?那么想必我与诸葛公子的对话,你也都听到了?”
宋鸾羽羞愧难当,无声颔首。心想,她会嘲笑他明明是名门正派却品行不端吗?
谁料祝君君却只是轻笑:“既然这样,那你应该也已经知道狮相门的那位岳堂主正千方百计要寻我这件事。你猜猜,这是为何?”
宋鸾羽不想猜,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会什么好事,可祝君君的循循善诱却还是让他忍不住问出了口:
“……为何?”
祝君君坦然答:“因为这门邪功不仅靠双修提升修炼者的修为,还能借此帮助另一方修复伤势、治愈病体,更有甚至,还能让人的武功造诣更进一步。岳星楼的修行有问题,而我是他唯一的解药,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宋鸾羽再度骇然。
“不然你以为,他真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穷追不舍的?”祝君君觉着宋鸾羽震惊的模样有些天真,又有些好笑,“……穷追不舍只会惹人生厌,但岳星楼追逐的是我的身体,而非我的心,所以他才不在乎我讨不讨厌。”
一圈话说下来,祝君君自认已经把利弊都给宋鸾羽剖析清楚了,于是摊开手总结道:“你看,要做太吾就要修炼邪功,会定期发情,像牲畜一样满脑子只想找人交合,碰到心肠硬的会有性命危险,碰到野心大的则会被关起来当禁脔。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宋少侠,以上这方方面面你若能接受哪怕一条,我都可以立刻自裁把这伏虞剑柄传给你,绝无二话。”
只是刚正如你,又怎能接受这样的邪法,这样的传承,这样的人生呢?
祝君君早已料定,宋鸾羽是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他这样的人,过分执着于善恶正邪,却没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了世俗的困境,而一旦陷入这种困境,便再不可能挣脱。世俗如苦海,苦海中人无路自救,何谈去救芸芸苍生。
祝君君这一番话虽是真假掺杂,可心情却是极为真诚的,宋鸾羽没有诸葛靖恩谛听般的本事,又怎么可能听得出破绽。
更何况,太吾传承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立身之本,她不可能将之托付给任何人。
半晌后,宋鸾羽面色渐渐平静,他对祝君君深深揖了一礼,然后不发一语地走了。
祝君君目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转身回了屋子,只是二人竟谁也没注意到,门外那株百年老松的浓密荫盖下,一个雪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遗然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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