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室里只剩下奥利安娜和兰斯洛独处,在为她详细解说了神殿内的职能划分与必要的尊称后,她的礼仪课程也正式开始。
  图书室内的立式长镜正是兰斯洛特意为此准备的。
  他让奥利安娜侧身站在镜前,帮助她观察自身的仪态,也便于她记住向教皇行礼时头应该垂下多少,膝盖要屈起到什么程度。
  “首先,你是圣女,虽然次数不会很多,但重要的祭祀和节日都需要你出场,作为神殿的代表之一,你的姿态不能畏缩,视线要朝向前方,腰背也要挺直。”
  男人手掌滑过后背,留下微凉的感触,间接地让奥利安娜站直了身体。
  距离太近了,很轻易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那温热的气息烫到奥利安娜心上,血液快速流动,集中在耳尖和脸庞,从镜子里可以瞥见,它们正在发红发热。
  “是。”她小声地答应。
  “说话时声音不能太小,这不是个好习惯,至少要让人能够听清,更不能害怕与人对视,因为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是最基本的礼仪。”他将拇指扣在奥利安娜唇下,食指则弯曲抵住她的下巴,禁止她的眼神躲闪,用实践的方式来纠正她的行为。
  对方的目光深邃,别无他意,却让奥利安娜心率不齐。
  说话声音小得像虫子,不敢挺胸抬头,更不敢和人对视,还太在意别人的目光,这些都确确实实实实是奥利安娜的老毛病。
  这些坏习惯具体从何开始奥利安娜记不清了,也许是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比其他女孩更早成熟,也更加显眼的胸脯遭到同乡的男孩嘲笑,说她是只淫荡的奶牛。
  也可能是在她年纪更小的时期,她只不过好奇地看了骑着马路过的骑士们一眼,引来骑士们的调笑逗弄,就被村里的农妇们指点。
  她们说年幼的她是个骚货,是会用眼神用美貌勾引男人的魅妖,罕见的紫色瞳色就是她具有妖术的证明。
  所拥有的全部特点都被不加遮掩地羞辱,奥利安娜因此不敢昂首挺胸,总怯于让别人看见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她的一切,生怕她无意间的一举一动都被判定为诱惑他人的罪证,更不愿意同村中的男性搭话,担心被他们的妻子或恋人指摘。
  她并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当所有人都在说“那是你的错”的时候,她也只能在深夜躲进被子里无声地流泪,甚至自我怀疑,在恐慌中忏悔不知从何而来的罪。
  所以,这场对视不过维持了几秒钟,奥利安娜就做了逃兵:“对不起,我不太习惯。”
  听到奥利安娜说不习惯,兰斯洛也就不再强逼她,而是和缓地发问:“有什么原因吗?”
  奥利安娜习惯性地缩起肩膀,别过头去,像被碰到了触角的蜗牛,总想缩进她易碎的壳中:“我怕别人说我在......引,引诱他们。”
  得到答案的兰斯洛立刻凝起神色,语气严肃地问道:“有人对你这样说过?是神殿里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会给他们相应的惩罚。”
  “不是——”奥利安娜急切地打断,又重重地低下头去,“是很久以前,我在老家的时候。”
  兰斯洛了然。以前的事他无法改变,但现在总能予以她一丝释怀。他重新掰正奥利安娜的肩膀,低下头来看着她,额头只差一线就要与她相抵。
  他知道自己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安慰一个羸弱的女孩。埋头学习所得到的知识浩如烟海,却从没教他如何说些动听的话来抚平异性易碎的心,但他是神官,总归清楚如何牧回一只迷途的羔羊,为她指引方向。
  “总有粗俗丑恶之辈爱好为受害者冠上罪名,对无辜之人加以批判和贬低,想以此来显出他们高人一等。可你要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畏惧他人的目光,更没有道歉的必要。”
  男人不含情欲的眼中偏偏有一股正直的炽热,热得奥利安娜的眼眶都好像要被融化掉,她有点想哭了。
  她不想总是在别人面前掉泪,那样会让她看起来既懦弱又没用,可积年累月的自卑成了难以改正的习惯,直到今天才被指出,也直到今天才有人告诉她,没关系,她没有错。
  也是在今天,在万众敬仰的大神官面前,凭借他的名誉和正直,她才终于有理由相信自己,将强加的罪名卸下,与自己和解。
  压抑太久的情绪最终还是让奥利安娜掉了眼泪,在开解了她的人面前。
  细碎的泪珠串联着坠到她的裙面,像转瞬即逝的钻石,还积攒在眼眶里未落下的,则被兰斯洛慌张地揩去了。
  兰斯洛以为是他的语气吓到了她。这毕竟不是在床上,有些情况还能以本能应对,他没有谈过恋爱,女孩的眼泪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哄停,只能先找出原因再想办法解决。
  回想起刚见面时他的推拒和冷淡,兰斯洛放低声音,认真地看奥利安娜有些发红的眼睛:“是我说得太严格了吗?”
  “不,我很感激您的安慰,兰斯洛阁下。”奥利安娜向兰斯洛表达感谢,头颅微微低垂,露出一段藏在她黑发之下的后颈,纤细洁白,宛如供奉在神坛前的带露百合。
  兰斯洛突然理解了。
  在还未执掌大神官的权力时,兰斯洛就算有收养了他的教皇的关心,也是要遵守规矩去地方教堂修行磨炼的。坐在那个逼仄的告解室里,他见过太多前来忏悔的人,在他代替早已逝去的女神原谅他们的罪过后,总有人会哭泣。
  兰斯洛清楚圣女的身上并无过错,但旁人的苛责就是她的枷锁,她因他的话如释重负,当然会流泪。
  这也证明圣女依靠他,信任他。
  她已知晓女神死去的事实,自然不是因得到神明的救赎而欣慰,她没有透过他去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信仰,只是单纯地因他的话语而解脱。
  这种被人依靠的感觉和以往不同,兰斯洛说不清他的感受,只能参考他见过的场面,如同哄劝幼童的父辈,轻拍着圣女的背后示以理解与安抚。
  兰斯洛手上的泪液已渐渐干涸,奥利安娜眼中的泪水却越发汹涌起来。这是人类特有的奇妙反应,奥利安娜也控制不了——有时候明明不想哭了,但如果有人温柔地来到身边,默默地给予她包容的话,眼泪一定是会变本加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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