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桐这是敲山震虎,借宁远商号的事情,敲打所有想资助许安归的人,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有没有本事与朝廷对着干。
这一下敲得效果明显,现在黑市局面不稳,毕公也不敢在明面上支援许安归,生怕有人抓住把柄给许安桐送去,让许安桐把黑市一起给封了。
他只能在暗地里送一些银丝碳来给季凉使用。
毕公欠身道:“公子现在的难处,我们都知道。爷既然把黑市的牌子给了公子,公子就是我们半个主子。我们替爷照顾好公子,是本分。”
许安归从外面推门而入,看见毕公,当即对他点了点头道:“多谢毕管事送来的炭火。”
“安王殿下,”毕公向着许安归一礼,“应该的。”
毕公又向季凉一礼:“黑市还有事情,鄙人就此告退。若是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的,殿下与公子尽管写信来便是。”
“慢走,不送。”季凉点头,看着毕公离去。
许安归走到季凉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握住她的手,蹙眉道:“这几日怎么一直在发低烧?”
季凉摇头:“天气冷,我身子贯是这样。”
第309章 周旋 ◇
◎对不起,母亲。◎
“既然难受就休息, 怎么又坐起来了?”许安归埋怨着,把她身上的披风帮她拢好。
“你一直让我躺着,我哪有那么多觉睡?”
季凉发着低烧, 头疼,嗓子干, 整个人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烘烤一般难受。她现在右腿彻底没了知觉, 成日不是待在马车上,就是坐在屋子里, 无趣得很。
许安归知道她心情不好,见她都是哄着说话:“北境入秋了风大,而且天凉得快,你出去,我怕你病得更厉害。”
北境秋日已经与许都冬日温度没什么区别。
许安归穿着棉衣,从衣服里掏出两本书, 放在季凉面前:“我刚才在书房找的话本, 你若无聊了, 拿出来看看,讨个趣。我刚让镇西去把划到你名下的产业都想办法卖掉, 变成现银,送到宁弘那里去。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剩下的我再与师兄想想办法。”
“许安归……”季凉低着头,“你, 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像一个累赘。不仅腿废了, 身后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吃饭。”
“休要胡言乱语。”许安归蹙眉,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你最近怎么了?怎么天天都说这些丧气话?在你眼里, 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为了救我废了自己一条腿, 为了岩州城让宁远商号用自己的财力人力备战。现在你们因为我落入险境,我自然不离不弃。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这样质疑我?”
季凉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她虽然知道自己腿终有一天会完全没了知觉,一直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她不在乎。可腿真的废了,她才觉得,一切都不想她想得那样轻松。
许安归知道她在想什么,即便是上了战场,也每日必给她写一份信,让镇西带回来给她。下了战场,就来看她。
季凉一直都是恹恹的,做什么都不方便,都需要有人在旁边帮她。她看着许安归在军营与宅邸之间两头跑,毫无怨言地替她端饭送水,抱她去沐浴,替她擦拭身体,每日只睡得到两个时辰,心疼得要死,却又无能为力。
他哪里是做得不够好,是做得太好,让她原本骄傲的自尊变得无处安放。
季凉把头埋在许安归的胸口,闷声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许安归摸着她的额头,她这低烧已经烧了有五日了,月卿怎么调药都没办法让她低烧退去,大约是因为心结难愈的缘故。
“怎么样心情才会好呢?”许安归低头问她,邪笑道,“给我生个孩子,心情会不会好点?”
季凉听他张口胡说,立即坐起来,羞得打了他一下:“哪里学的污言秽语?”
“我想要个女孩……”许安归凑过去,炽热的鼻息瞬间就扑在了季凉的脸上。
季凉向后列开,许安归揽住她的腰,把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快些养好身子,给我生个小姑娘罢,我一定把她宠上天。宠得她全天下的男子都看不上,只想跟我们在一起。别人都说女儿像爹,我这么好看,我们女儿也一定好看。”
“没羞没臊!”季凉搂着许安归的脖子,“不过……我喜欢。”
许安归吻了吻她的眼睛:“别躲我,别离开我。幸好你现在不能随便跑,不然我就要天涯海角地去找你了。”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季凉觉得脑子有些昏沉。
“你怎么会成为我的负担?”
许安归揉着她的头发,发觉她的身子已经没了力量,向一边倒去。
许安归惊得抱住她,大喊道:“月卿!”
月卿立即从外面进来,看见季凉晕倒,当即道:“放平!”
许安归眼角通红地把季凉放平,退到一边去看月卿行针。
月卿一边行针一边看向许安归:“殿下,找人把师叔从许都接过来吧!他法子多,或许能有办法让她退烧!”
“我现在就去安排!”
他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外走去。
“殿下!”月卿喊住许安归,“她不能长时间在寒冷的地方。这仗打得时间若是太长,我可能要先带着她回到暮云峰。”
许安归蹙眉,他害怕她离开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当即道:“一个月!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月卿无奈地点点头。
许安归深吸一口气,当即去让镇西去许都接薛灿来北境。
*
“殿下,”墨染把茶盏递到许安桐的手边,轻声道,“惠妃娘娘请殿下得空的时候过去一趟。”
许安桐在看各地呈上来的折子,闻声没有抬眸,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墨染想了想回道:“大约是为了殿下的婚事?算算日子,国丧已经过了。”
许安桐想起李心菀那双清亮的眸子,手中折子便放了下来,看看天色,道:“跟母妃说,我午膳时间过去。”
墨染没有想到许安桐对成婚这件事会这么上心。
自从清王妃离世之后,许安桐对续弦这件事唯恐避之不及。不曾想见过李家姑娘之后,居然对续弦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抵触。
“是,奴这就去给娘娘传话。”
墨染高兴地退出去,许安桐放下折子,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轻叹了一口气,踱步到画雨轩院子里,负手而立。
他站在初秋的菊园里,身姿清淡,形体单薄,神色安然。与这些画中经常出现的风景在一起,随便就能组成一幅画。
他本来是手持笔墨,纵情山水。
现在,却好久都没有摸过画纸了。
不知站了多久,墨染已经从兰香殿回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许安桐身后,道:“殿下,娘娘早就已经把午膳准备好了,说您随时都能过去用膳。”
许安桐回过神,画雨轩里的水光潋滟,他的眸光印着潋滟之色依然看不见光。他回身,睨了墨染一眼,默不作声自顾自地向兰香殿走去。
墨染跟在许安桐身后,总觉得许安桐待他,似乎冷淡了许多。以前很多事情许安桐都会同他说,现在许安桐每日发呆独处的时间更长。
墨染的姐姐墨溱早早地就在兰香殿门口等着许安桐。
许安桐脸上贯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
墨溱远远地望着许安桐,却总觉得许安桐不如以前好相处。要说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殿下!”墨溱在殿门口给许安桐行了礼。
许安桐点点头,进了兰香殿。
惠妃早就摆好了午膳,一桌子十几个菜,红红绿绿的颜色,很是好看。
许安桐却没认真看,便直接走过去坐了下来。
惠妃早就给许安桐盛了一碗鸡汤,送到他面前:“先喝一碗汤,暖暖胃。”
许安桐接过来,喝了一口:“嗯,味道很浓。”
墨溱在一边给许安桐布菜,一边道:“殿下不知道,这鸡汤是娘娘早上就起来盯着小厨房的人熬的。算算时间,到现在也熬了三个时辰了。”
许安桐看向惠妃:“辛苦母妃了。”
惠妃瞪了墨溱一眼,嗔怪道:“就你话多。”
墨溱抿嘴,含笑后退了一步,许安桐盘里已经布满了菜。
许安桐拿起筷子,加了一块香菇放入嘴里,细细品尝。
惠妃看着许安桐,心疼道:“这些日子是不是没睡好?怎么眼下那么大的乌青?”
许安桐并不在意,淡淡回道:“无妨,朝堂事多,折子看得晚了些。”
“唉,你若是有个人在边上照顾,也轮不到我每日这么操心了。”惠妃轻叹一声,试探问道,“国丧已过,你的婚事从六月拖到了八月,喜帖都已经送出去了,李家姑娘迟迟不过门,外面难免有闲话……”
“让文史局择个吉日,准备完婚罢。”许安桐知道惠妃想说什么,帮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惠妃没想到许安桐答应的这么痛快,本来害怕他不同意,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要劝他,现在倒好,他倒是好像着急成婚一般,积极得很。
“如此,我便让文史局与礼部去准备了。”惠妃笑得眼角皱纹都攒在了一起。
“母妃,”许安桐放下筷子,说道,“南境水患刚刚过去,这一季稻谷颗粒无收,户部现在不仅要支持打仗,还要赈济灾民,兴修水利。实在是没有充裕的银子来大行操办我的婚事。我想着,不如就简单点,聘礼嫁妆一律免了,我带一队人马花轿去接人,接回府就罢了。宴席、班子这些花销省下来,能匀出不少百姓的口粮。”
惠妃似有忧虑:“你一心为了国家,这样简单操办,你是续弦,自然是无所谓。可李家姑娘是头婚,自然是希望风风光光地出嫁呀……且不说李姑娘,但就我们这么简单,恐怕李尚书也不会高兴的。”
许安桐道:“母妃多虑了。李家姑娘饱读诗书,知道孰轻孰重,这些事情她会理解。李尚书成日在朝堂之上听着户部叫穷,他一生清廉正直,世代簪缨,知道现在朝廷的难处。我成婚,礼金都是户部出,眼下户部拿不出厚重的聘礼,李尚书不会怪我们礼薄。再者我名下有许多皇产,李家姑娘跟了我也不会吃苦。”
惠妃知道许安桐说得有道理,可无论是再有道理,哪有皇子成婚没有聘礼的?
“无妨,”惠妃道,“户部出不起礼金,我来出。”
“母妃!”许安桐蹙眉。
惠妃摆手:“你先听我说完,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户部现在拮据,拿不出聘礼,于李家姑娘就是轻视。我希望你婚后生活过得幸福,这聘礼就是我们的诚意。我们的诚意越大,李家日后在朝堂之上就会更加尽心。你现在是监国,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太子,成为储君。里子面子,母妃都可以帮你装上。”
“母妃,真的不用。”许安桐道,“母妃在后宫生活,总要有一些傍身钱打点上下。”
“这事,你要听我的!”惠妃不给许安桐反驳的机会。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母妃不就是应该替你操心这种事的吗?”惠妃笑了,“你们男儿只管在外面闯天地,后院是我们女人的天下。”
许安桐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用饭。
午膳过后,许安桐回画雨轩午休。
秋日的午后,还有些温热,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路过长嬉殿外的回廊,许安桐走不动了,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墨染道:“我坐在这里小憩一会,你们退远些吧。”
墨染见许安桐坐的地方刚好能晒到阳光,想必也不可能着了风寒,便带着人离远了些。
许安桐靠在廊柱上,望着长嬉殿门,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