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没有群星的夜晚。
乌云笼罩夜空,只有轻浅的月光投射于小巷弄坑坑疤疤的水滩中,隐隐反射出巷弄深处几人斑驳的影子,与剧烈震动中摇曳的像一圈圈年轮的水波。
「喂——怎么不说话?」粗哑的嗓音划破寂夜的静寂,语尾上扬、挤眉弄眼的中年大汉像隻只会在泥泞中扭动的蚯蚓,即便脸上堆满笑容也只让人噁心的恶寒,还有身后两名獐头鼠目的小跟班,三人带着诡异的假笑面具,在窄小的巷弄中一步步逼近被他们堵在巷弄最深处的年轻人。
穿着破旧帽t的年轻人低着头,脸庞在缺乏光线的巷弄显得晦暗不清,脚下的影子近几不见踪影。面对距离不足一公尺,步步接近他的中年大汉假惺惺的询问,年轻人仍不言一语,只有于夜间出没的夜拂过那柔软黑发的风吟悠扬的回音。
咻——咻——咻——伴随着风声,中年大和粗劣又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子,你是不会说话吗?」还是一附洋溢着笑容的模样,但嘴上却不是如此,中年大汉豆点大的眼珠散发出浓稠的恶意,「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尊重长辈了?」
说着,他凑到年轻人脸前,距离之近使得皮肤几乎要相互摩擦,不过即便如此得靠近,中年大汉还是看不清年轻人埋在阴影的神情,使得他不悦的「嘖」了一声。
「大哥,既然这臭小子这么不尊重人——」这时跟在中年大汉身后的跟班猖狂地插嘴,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那我们也用不着对他客气了!」这名跟班叫嚣到。
「就是说啊!大哥我们动手没!」另一名跟班也附和道,指关节压的「霹哩啪拉」作响,在窄小的巷弄中显得特别明显,也让人不寒而慄。
月光下,三人的身影和靠在墙角、身材普通的年轻人相比只衬得更加高大,也像个邪恶的恶霸。
「哼······说得对。」中年大汉重重的点头,逗点大的眼睛眯起,嘴咧成奇异的弧度,「喂,臭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他凑向年轻人一些,几乎直接贴上去。
「我也不废话——身上值钱的全部交上来,我就放你一马。」中年大汉说,上扬的语调在窄巷中回盪,「如果不交——」拉着长音,风声沙沙作响。
「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虽然是疑问句,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巷弄中忽然一阵寂静,莎——莎——莎——微风轻响,年轻人仍不言一语、默默地低着头,好似没有听那威胁般的问句,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墙上,垂落在额上的碎发微微飘动。
正是这样的举动引起三人的怒气,为首的中年大汉粗眉一皱,脸色变得狰狞,直到此刻他才撕下脸上的假笑面具,眉目间满是兇狠,虚肥的脸皱成一坨蛆虫。
「臭小子!你是耳聋了吗!!」中年大汉喝道,「唰——」一声,粗壮的手臂用力揪起年轻人的衣领,巨大的力道让没有反抗的年轻人身躯向后倾,落在脸上的碎发垂至耳际,令年轻人被迫露出整张脸。
就是这样——中年大汉满足地想,他享受欺凌他人的快感。当发生不幸时把怒火发洩在别人身上一向是他的人生格言。现在这不听话的臭小子应该害怕的,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他兴奋的看向年轻人。
然而就在看清时,中年大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位先生。」
年轻人忽然开口,有些低沉的嗓音在巷中回盪。
如愿的年轻人开口了,中年大汉却没有回应,只能愣愣看着年轻人,肥胖身躯上的累赘肉微微抖动。
眼前的年轻人长得不差,但也没有特别俊美,只能说是有些小帅,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高挺的鼻樑与上挑的凤眼、还有极具东西双方色彩的脸庞招显了混血儿的身份,十分具有辨识性,但这都不是中年大汉现在关心的——
「你这样抓着我,也很不尊重人。」年轻人又说,语气愜意,好似完全不在乎眼前凶神恶煞的三人。他微微歪着头,甚至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笑容的上方,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正于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中年大汉呆愣地看着年轻人,就连他的两名小跟班也一样,三人死死地瞪这年轻人——不,更准确来是瞪着年轻人那双微光轻闪的浅棕色眼眸。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奇异,像黑洞般吞噬万物;那是深不见底的渊狱,深邃而神秘,看不透也看不清。
直击灵魂的衝击在不停颤慄,他们的心脏在颤抖。碰碰碰——剧烈弹动的心试图逃离胸腔,五脏六腑彷彿有一隻蛆虫在扭动着,一点一滴的蚕食他们的血与肉、还有他们的骨······好疼好疼好疼——窒息感涌上心头,他们深刻的篤定他们会在深海般的黑暗窒息里挣扎着停止呼吸,直到海中霸主将他们漂浮着的尸体一口吞噬。
他们拼尽全力地想移开目光,但·····
三人咽了一口,神色逐渐由愕然转为恐惧,丑陋的脸扭曲在一起,犹如地狱嘶吼着攀爬而上的怪物。
——他们根本无法把目光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冷漠、冰冷⋯⋯那是唯一的形容词。
中年大汉只觉茫然,冷汗浸湿整个后背。他不懂,明明那小子比他瘦、比他弱、也应改理所当然的害怕他,但为什么、为什么⋯⋯一滴冷汗滑落额际,中年大汉的眼球几乎凸出眼匡。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小子可怕?中年大和彻底慌了,各种矛盾的情绪在心中缠绕交结成打结的线球,深深的纠缠在一起而无法解开。
他无能为力。
「呵。」
只见年轻人看着堵住自己的三人,轻笑一声后悠然开口:「你们是这一带的小混混?」
说罢好似发现什么,年轻人又自言自语的喃喃着:「不、你们就是小混混·⋯⋯是想勒所我?」
一边喃喃自语着,年轻人一把拍开抓住衣领的那隻手,并好整以暇的整理好帽t后,见那三人还是瞪着他且脸色苍白难看,棕黄的眼眸在阴影下闪过一抹寒光。
「不得不说你们胆子挺大。」瞥了一眼巷弄外隐隐流洩出的灯光,年轻人的口气毫无波动,如同在陈述什么,「居然敢在这种地方打劫?隐蔽性真差。」
不屑的嗤笑,双手插在口袋年轻人轻飘飘的抬眼看着三人,随即步伐轻松的撞开堵路的中年大汉,一步一步的走向巷弄外若隐若现的喧嚣,对身后回过神而神情阴沉的像是充满餿水的抹布般的中年大汉视若无睹。
眼前的光亮与巷弄中的景象是截然不同的,年轻人清晰地见到投射于破旧墙上的银白月光、斑驳的人影、以及耳中再明显不过的粗劣喘息还有移动的莎莎声。
忽地,他停下脚步。
「真是不长记性。」他低声呢喃道,脸上没有情绪波动,仅有的是平淡如水的神色。
月光顺着墙沿落下,年轻人站在月光前,逕自望着前方热烈的喧杂;月光的阴影中,黑影跃动着,伴随着颯颯疾风,嘶吼着衝向看似毫无防备的年轻人、双目充血的中年大汉突兀的全身一僵,一丝银光闪过,「碰——」的一声后,竟是瞪大双眼的中年大汉还有两名跟班重重的倒地不起。
夜晚中,年轻人的衣襬微微摆动,一切重回正轨。
巷弄中只有墙角下轻巧地落在地上的一道黑影以及佇立在巷口的年轻人,寒风吹拂,萧然的寂静中,那黑影望着年轻人的背影,缓缓来到月光照映的光晕下。
那是一隻全身乌黑光亮的黑猫,琥珀般的猫眼散发着宝石光辉,就像商行中美丽的猫眼石。
「——喂。」讶异的,弓着背脊的黑猫张开嘴,吐出一串流畅的中文,中性的嗓音与瞇起的猫眼充满了嫌弃,「你怎么搞的?三个人不是很好处理。」黑猫无语地问道。
闻言,年轻人微微回头看着向他走来的奇异黑猫,笑道:「这也没办法——」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失手很麻烦的。」面不改色地说出与脸上笑容极不相符的话,年轻人耸耸肩继续说道,「这三个傻子选在这种热闹地带打劫,打死的话我们就麻烦大了,我可不想被警察追着跑遍全台湾。」
黑猫翻了一个白眼,轻盈的跳上年轻人的肩膀,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你会打死人。」接着不忘补充道,「我有时候都怀疑到底谁才是妖怪了,林朝雨。」
「我当然知道。」被称为林朝雨的年轻人笑了笑,与肩膀上摇摇晃晃的黑猫一同走向巷口,「做人做妖都该有自知之明,罗剎。」
「是喔。」黑猫妖罗剎敷衍的回应,「你最好以后也——」
罗剎正碎念般的说到一半,林朝雨忽然一个急煞车停下脚步,令身躯向前倾的罗剎一时重心不稳,差点脚滑跌下去。
靠着猫类良好的平衡感,罗剎堪堪稳住身体,接着抬头怒目而视:「林朝雨!你发什么疯!」
但林朝雨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巷口外的景象。
没得到回应的罗剎顿了一下,顺着林朝雨的目光看去,却在下一秒瞪大了如同铜铃般的猫眼。
「这——」罗剎不由得失声,光滑的毛发瞬间炸起。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热闹且古色古香的古朴老街道,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瀰漫,清浅的月白掩盖住一切,前方究竟如何却是看也看不清了。
只是一瞬间,他们似乎已经来到其他地方。
一人一妖一时失语,就算他们经歷过不少事,眼前的一切还真是首次发生。
「⋯⋯哇。」林朝雨惊叹一声,浅棕的眼眸闪着异样的光辉。
他缓缓伸出手,不顾罗剎被惊起而慌张的阻拦轻轻碰到矇胧的白雾,那点白一触即散,感受着柔软如同绸缎的触感,林朝雨垂下眼帘,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
「这雾⋯⋯可真特别。」他轻轻说道,眼中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
雾起了。
他们,又被捲入新的世界中了。
有趣。
林朝雨握紧手掌,低低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