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翌日,充满朝气的吠叫从门外传来。
  正在餐桌上享用早餐的顾涧川和洛遥面面相覷,接着同时把视线移至大门。洛遥身上还穿着米色围裙,是他将吐司摆上盘子之前穿上的。要不是顾涧川阻止,洛遥差一点就穿上「裸体围裙」,他不晓得围裙的本意是保护底下的衣服,只知道是穿在身上的布料。
  顾涧川率先走到门边,并将眼睛靠上猫眼。
  「是谁呀?」洛遥也放下了吐司来到顾涧川身边,一双眼睛朝他眨呀眨。顾涧川的脸色在看了猫眼之后黯淡下来。
  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承安,和一条没见过的狗,应该是黄金猎犬。看见稀客后,顾涧川微微睁大眼睛,眼神透出一丝欣喜。
  听到来的人是薛承安,洛遥脸上明显闪过惧色,他对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好感。顾涧川察觉到洛遥的不安,把他往自己后面推了推,之后才把手放上门把。
  喀噠。顾涧川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薛承安大大的笑脸和一条狗。
  「早安,这是阿比。」薛承安拉起了狗绳,连接着皮质狗绳的项圈上刻着精品品牌的名字,很符合薛承安的风格。
  顾涧川看向端正坐着的黄金猎犬,视线接触的瞬间,阿比像打招呼似的「汪汪」两声。
  「真乖。」顾涧川忍不住称讚,目光始终没有从阿比身上移开。
  「我们能进去吗?」
  顾涧川点了点头,还主动在薛承安和阿比进屋后替他们关上门。薛承安不由得勾唇,他来过这家不下百次,没有一次享受这种待遇。还真是名符其实的「人不如狗」。
  「坐下!」
  听到顾涧川的指令,阿比乖巧地坐在客厅沙发旁,面朝顾涧川张口喘气。
  「我就说他很聪明。」薛承安坐在沙发上,手撑着头,难掩骄傲地对顾涧川说。
  薛承安右手边再过去一些的角落坐着洛遥,他望着顾涧川,眼神失去了平时的光彩,像失了魂似的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偶尔会失去聚焦,但回过神后最先和最后看见的,都是顾涧川。
  「躺下!」顾涧川再次喝道,阿比也听话地躺了下来,肚子朝上,还吐出了舌头。顾涧川笑开了,伸手往那白金渐层的毛绒肚皮摸了几把。
  「来,乖狗狗。」顾涧川在阿比坐起后,给了牠从薛承安那里拿到的零食。接着,顾涧川对阿比做出射击的手势,嘴里发出「砰」的一声,阿比应声倒下,四脚朝天,一会儿才又翻了回来。
  这一切都被洛遥看在眼里。他的心脏像被灌满了柠檬汁,又酸、又苦,还要跟着血液循环绕遍体内每一处。他和顾涧川相处了这么久,都不曾被这么好地对待,但顾涧川却对一隻初次见面的狗展现出了所有善意,还彻底遗忘了他。
  原来对顾涧川而言,他连一隻陌生的狗都比不上。
  他忽然觉得一心想要留在顾涧川身边的自己很可笑,也没想过人家愿不愿意。
  看着顾涧川和那条狗的互动,洛遥揪紧了沙发抱枕的角,指甲彷彿要将里头的纤维勾出似的。
  自从那天离家被主人找到后,洛遥就知道自己喜欢主人,而且还喜欢得不得了。但这却让他產生了错觉,一种──
  顾涧川也喜欢他的错觉。
  洛遥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他第一次知道即使没有被摀住口鼻,依然会感到窒息。从来都是他说不想离开主人,却忘了顾涧川并没有做过任何保证,去和留,他都只有接受的份。
  是因为待在主人身边太幸福了,所以才变得贪婪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可真是隻坏猫咪,坏透了。
  洛遥的鼻头酸了起来,眼眶也又热又胀,他垂下了头,有意识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阿比重新来到顾涧川面前后,顾涧川奖励似的揉了揉牠的头,直到看见牠跑回薛承安脚边,顾涧川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原本和善的脸冷了下来。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炫耀阿比吧?」他对薛承安说,一面从地上站起来。
  「如果我没带狗,你也不会让我进来啊。」薛承安不疾不徐地抬起眼,那眼神彷彿早已将顾涧川看透。让顾涧川不甘的是,还真被薛承安说对了,要是他没带着阿比,自己绝对不会替他开门。
  毕竟,他们不再是合作关係了。
  「我没必要放你进来。」
  「到朋友家拜访需要什么理由吗?」薛承安像是早已想好了说词般,「我们的确不再是合作伙伴,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朋友吧?」
  顾涧川本能地想要否定,却在看见薛承安抬起的食指后住了口。
  「以前卖的那些妖精出状况了。」薛承安的声调明显严肃了点。
  「你说什么?」顾涧川皱眉,他不是没听清薛承安的话,而是对「妖精出状况」感到困惑。
  「有一半以上的金主联络我,说他们的妖精失踪了。」薛承安看向顾涧川,「一个,也许是意外,但几百个妖精失踪,可能是意外吗?」
  顾涧川神色变得凝重,对于薛承安所说的话并没有真实感。失踪的妖精肯定是从金主那里逃出来了,但照理说他们没办法使用妖力,除非他们自愿放弃修为,成为邪祟,如此就不会受到妖力封印的影响。即使邪祟的本质是妖,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妖虽非是全然的善,但邪祟却是由恶而生。
  邪祟。
  顾涧川想起上回薛承安捡到的,满是伤痕的龙鳞。
  曾经被他抓获的妖精成为了邪祟,并且出现在这一带,很可能是为了报仇。之所以一直没有找上门,大概是因为他在家附近设了阻挡妖力的屏障,妖精不易察觉。
  上回看见鳞片后在附近勘查时,他就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回过头却没看见影子,十有八九当时他就被邪祟盯上了。
  ──总而言之,一旦邪祟的力量足够强大,对他发动攻击也只是早晚的事。
  顾涧川陷入了沉思。要是连龙都打不过的邪祟攻上门,受害的不只他,还有洛遥。他往洛遥的方向看,发现洛遥正蜷缩在沙发角落,脸埋在抱枕中,周围散发阴鬱的气息。
  这时,薛承安的手机铃声响了,他嘖了一声,接起电话。对方似乎一拨通就开始破口大骂,顾涧川看薛承安把手机拿远了点。一会后,薛承安才好声好气地把手机贴上耳朵。
  「您的妖精失踪了吗?」
  顾涧川瞇起了眼睛。看来真如薛承安所说,逃跑的妖精不是普通的多。两人一对上眼,薛承安就朝他做了一个翻白眼烦躁表情,之后就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牵着阿比急匆匆离开了。
  恢復安静的室内充斥着一股压抑,起初顾涧川还不晓得是为什么,直到看见沙发角落的洛遥后忽然明白了。
  以往总绕着他吵吵闹闹的洛遥沉默得不像话,甚至在薛承安离开之后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样。
  「不吃早餐吗?」顾涧川朝洛遥的方向说,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彷彿他在对空气说话。顾涧川皱了一下眉,大步走向洛遥,还弯下身想看看他埋在抱枕里的脸,但除了蓬松的黑色发丝外,什么也看不见。
  「睡着了?」顾涧川试着抽走洛遥怀里的抱枕,却被另一股力量阻止,他看见洛遥的手背用力得都在颤抖。顾涧川更加困惑了,加大力道夺走了抱枕。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洛遥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委屈。
  「怎、怎么了?」
  洛遥摇了摇头,用手腕内侧抹了一把眼睛,「抱枕上有灰尘。」
  「这个?」顾涧川半信半疑地拿起抱枕端详,即使每星期都洗,还是积灰尘了吗?他偏着头,将抱枕的枕套拆了下来,边缘两个圆形的深色水渍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很明显是哭过,而不是眼睛被异物刺激流的眼泪。
  「主人快来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洛遥说话有气无力的,他已经坐到餐桌前,并把自己的份放到顾涧川的盘子里。
  吐司本来就是冷的啊?顾涧川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无法明确说出什么,只好跟着来到餐桌边。他注意到自己多出一片吐司的盘子。
  「为什么给我?」
  「我不饿,主人多吃一点。」洛遥像个机器人般回答,语调陌生得近乎冰冷。
  顾涧川试着从眼前的人身上找出那隻笨猫妖的影子,却失败了。他愣了一下,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崩塌、坠落,勾着他的身体不断下沉。
  洛遥的气色很差,即使是之前服用了过量的药物昏迷的日子,脸色也不曾这般苍白。
  「是不是昨晚做太多了?」顾涧川的语中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洛遥却只是浅浅摇头,「主人不需要担心我。」
  他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张开。
  ──主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顾涧川的脑中响起洛遥之前说过的话,洛遥应该要这么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又成熟。
  一股强烈的疏离感袭来。他和洛遥之间似乎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若他不找出答案,他们的距离只会像越拉越远。纵使面对面,间隔的却不是两个脚尖的距离。
  顾涧川猛然回神,却发现洛遥已经不在椅子上了。他在屋子的各处角落寻找,最后来到了房间,从门口看是空荡荡的,但当顾涧川走到床边之后,看见了一个蜷缩在地板上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