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很快就被带到偏殿里,灵堂内再次恢复了秩序。这实在是很奇怪的场景,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哪能哭得这么整齐划一、延绵不绝。但偏偏灵堂里的人就是做到了,哭泣的时候一起哭泣,换气的时候一起换气。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集体上刑一样守灵暂时结束了,太子在上首强忍着悲伤“劝说”大家先回去歇息。温念跟着众人一块儿起身,站起来的瞬间身子不住地打晃。
陈泽昇有力的大手绕过她的腰背,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外走:“小心台阶。”
离开皇帝的灵堂,他们两个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后面的一个小屋子,陈福的灵堂就设在这儿。
这里已经有人偷偷来上过香了,或许是陈福宫里的老朋友,或许是曾经受过陈福恩惠的小太监,香炉里插了满当当的香火。温念和陈泽昇肩并肩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头。
从半开的棺盖中,可以看到陈福安详的遗容,陈泽昇垂着眸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和温念说起了陈福的事情:“当年师父救我是为了保全皇帝的最后一滴血脉,他害怕不能把我教养好,便不断的往上爬,想尽了办法贿赂大臣,或者替他们跑腿做事,只为了让我能从他们手底下学到真材实料。那段时日,师父很爱钱,仿佛掉到钱眼里面去了。后来知道了我是个假的,也没有丢下我不管。我一直打算着,太子登基了就把他接出宫颐养天年,但是,我发现现在这样才是他想要的。”他的声音充满了矛盾。
温念侧脸看他,心一揪一揪的疼,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眼角一闪而逝的晶莹触动了她的泪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哭得比陈泽昇伤心多了。
陈泽昇听见温念的动静,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傻瓜,你哭什么?师父只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你哭了。我心疼”温念道。
“你看错了,我没哭。”陈泽昇说,“别哭了,我们回去吧。”他与陈福道别,拉着她慢慢离开了小小的灵堂。
温念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东西,整个人都发虚了,一路撑下来全靠意志。上了马车之后没有了外人,她靠在软垫上放松自己,长长叹了口气,“今天好累啊……”
“吃点面饼垫垫肚子。”陈泽昇从马车暗格中拿出干粮递给温念。
温念今天只在杨绣娘哪里喝过一点粥并回京城路上的一点点糕点,现在肚子饿的发慌,啃了一大口面饼放在嘴里慢慢嚼。
见温念开始吃东西了,陈泽昇弯腰握住她的脚腕,将她的裤腿卷起,仔细检查她的膝盖,“有点发红,不过没事。”
温念咽下嘴里的面饼,道:“这次有蒲团,腿麻麻的,比上次好很多。”
陈泽昇便替她揉腿,“有没有好点?”
温念:“唔……好多了。”
回到督主府,两人在珑玥阁用了晚膳,先后沐浴躺到了床上。温念身体很累,但一时半会没有睡意,她望了会儿帐顶,想起了陈泽昇白日里在马车上说的话。她翻身,与陈泽昇面对面:“你今天说,我们一起生个孩子?我们……怎么生。”
她可以生,但她一个人好像努力不出来。
陈泽昇睁开眼睛,眼底同样没有睡意:“就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生。”
“……”温念更迷茫了,“但是……”她知道生孩子的条件至少有两个,一是男人,二是女人。她是女人,但陈泽昇不算男人吧?
“你还没想明白呢?”陈泽昇有点无奈,他握住温念的手,放到他的唇边轻轻摩挲,“我有胡子,”然后放到喉咙上,“也有喉结。”
“其他太监……也有胡须和喉结啊。”温念曾经观察过的,世人对太监固有的印象并不完全对,有些太监确实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但并不是全部,更多的太监有胡须有喉结。她起初很迷惑,特意了解之后就明白了——
太监净身有两种手段,一种是阉割子孙袋,缺了两个物件的太监会变得不男不女,即世人印象中的那一类。另一种是切断子孙根,这类太监从外形上与普通男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有解开了衣裳才能发现他们的残缺之处。
温念以为陈泽昇是后者。
“但是其他太监没有这个。”陈泽昇带着温念的手滑入他的被子里,停在一个不可言说的位置。温念触摸道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想抽开手,但是被陈泽昇死死按住了,“感觉到了吗?”
那样的热度,那样张牙舞爪的蓬勃形状……温念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小声道:“原来不是腰带啊……”前段时间陈泽昇总爱拉着她坐在他的膝盖上亲她,每次到了后面她就会因为姿势扭曲被他的腰带膈到——
她以为是腰带,但原来不是。
“嗯。”陈泽昇没有直说,但他也从没有特意避开,一向大大方方抵着温念的腰。谁想到温念这么相信他太监的身份,还自发替他找了个腰带的借口。
在短短几息时间,那个可怕的东西偷偷长大了几分,温念眼睛瞪得更大,这次陈泽昇没有制止她,任由她抽走了手。
陈泽昇低低地笑了声,道:“所以,过掉守孝期,我们可以生孩子,不用养别人的。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进宫。”
温念却没有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像在梦里一般怔愣了会儿,慢慢的眼睛越来越亮,像布满了星星的夜空,“你不是太监?”
陈泽昇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不是。”
“天啊。你不是太监!”温念惊呼,她要从床上跳起来了,激动了好久之后她突然笑了,“我不是温愈,你不是太监,我们扯平了。”
陈泽昇:“嗯。”
“我们可以要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温念忍不住设想以后,“两个女孩或者两个男孩也很好,都好……”
陈泽昇半坐起身把温念按回床上,替她掖好被子,道:“你再不好好睡觉,你的相公就要被你勾引犯戒了。”他强大的自制力从来没有在温念身上得到过很好的体现,每一次都是他狼狈的转移注意力。
温念没有再动,她闪着一双眸子,问他:“我可以告诉爹娘吗?”
陈泽昇:“等新帝登基了,可以。”
“好。”温念闭上眼睛,轻声念叨:“真好。”
突然知道了陈泽昇不是太监,温念以为自己会激动得睡不着,但事实上,她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熟了,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日他们还要在宫里待足一天,早膳是很重要的,厨房为陈泽昇和温念准备的米饭和肉菜,还有能够一口一个的糕点。两人都有意识的尽可能多吃。
温念因为吃得太多,在马车的颠簸下有点儿反胃,捂着嘴强行压抑翻腾的胃。陈泽昇在温念的旁边坐着,见到温念不舒适便替她揉了揉肚子,“还好?”
“还行。”温念摆摆手,她就是吃的太多了,过会儿就好了,“马车停了?”
“嗯。”陈泽昇点头,撩开车帘下马车,然后转身扶了一把温念。
第79章 美人皮
守灵一共要三天, 第二天是最难熬的。前一日已经用尽全部力气去哭, 第二日再哭就很难。除此之外, 他们还要磕头。
今天有人在上首唱皇帝生前的功绩, 以定身后的谥号。御史台的御使大夫说一句, 他们就要跟着磕一个头。一天下来, 温念看东西都带上了重影。
御使大夫将皇帝功绩念完, 太子从蒲团上站起,金言定下皇帝谥号。
一通繁复书面语听着费劲,大体意思是皇帝丰功伟绩, 定谥号“景”。温念听了以后很惊讶,她以为就太子和皇帝那么僵的关系,太子会为皇帝定一个含义不大好想谥号。
紧接着, 太子宣布了皇后的死讯, 他所说的和真相千差万别:“母后多年来不问世事,吃斋念佛为父皇为江山百姓祈福, 骤然听闻父皇离世备受打击, 昨日夜里饮鸠殉情, 随父皇去了。孤感念母后深情, 与钦天监商讨后定下母后随父皇明日入皇陵——”太子话音落下, 御史台大夫便开始念皇后娘娘的生前事,众人跟着磕头, 定谥号“端文”。
后来在回府路上,温念忍不住问陈泽昇:“皇上和太子……关系不是不好吗?为什么太子给皇上定的谥号那么高?而且, 皇帝也没有御史台说的那么英明神武啊。还有, 皇后的遭遇,太子为什么把贵妃娘娘的恶行昭告天下……”
陈泽昇看向她:“皇帝毕竟是太子的血亲父亲,不管背后如何,面子上的功夫始终要做好,孝之一字大过天。而且人死了,有些东西就没必要计较了。”他没提皇帝的死和太子脱不开干系。
“……”温念若有所思点头。
“皇后娘娘真正的死因不够体面,昭告天下有损皇后娘娘名声。”陈泽昇说,“相反,太子说皇后娘娘为皇帝殉情,全了皇后娘娘的美名,对皇后娘娘有利,对太子也有利。”
温念没接话。
陈泽昇:“太子初初归京,除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名头,几乎什么根基都没有,他肯定要为自己营造尽可能多的有利条件。否则登基之后,他还要吃更多的苦头。”
这样的亲情未免太不纯粹。温念不想了解太多,知道的越多越心凉。说起来,她好像没有在冷宫里看到皇后娘娘的墓碑:“皇后娘娘的尸骨之前是在哪儿安葬呢?”
“哪来的什么安葬,皇后娘娘的尸骨被贵妃娘娘扔在了冷宫的枯井里头。”陈泽昇声音突然变冷,显然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那井里头堆了不知道多少人命,如今过了许多年,里头的人全部成了枯骨,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明天要入皇陵的大概也只是皇后娘娘的衣冠罢了。”
“这对皇后娘娘太不公平了。”温念道。
陈泽昇道:“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公平。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第三日是出殡日,皇帝和皇后的灵棺一左一右并排而行,陈福的灵棺紧紧跟在皇帝的后边,及至皇陵,皇后向右,入皇后陵;皇帝、陈福向左,入帝王陵。
陈泽昇目送陈福的棺柩消失在帝王陵入口,捏紧温念的手低声道:“师父是得偿所愿,是吗?”
温念回握陈泽昇的手,同样轻声回道:“是,师父他想要这样。”不管是不是真的,陈泽昇只是需要这样的安慰,温念给了,并且贴心地没有窥视陈泽昇的神情,她想,他一定不想任何人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
帝后入了皇陵,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把空间留给太子,让太子能在最后再和帝后说说话。陈泽昇和温念也想离开,但却被太子出言留下了。
太子让陈泽昇和温念在远处候着,他独自在皇后陵墓前站立许久,嘴巴张张合合说了很多东西,不过隔得太远,温念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半晌,太子对着皇后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没有再去皇帝陵墓,而是径直朝他们走过来,“两位跟孤走吧。”
温念和陈泽昇跟在太子身后,太子没说要带他们去哪儿,他们也都不问。一路沉默着回宫,停在软禁贵妃娘娘的宫宅前。
守门的御林军将大门打开,放太子等人进去。贵妃娘娘就坐在院子里头,背对着他们仰望院子外的天空。
太子就停在离贵妃娘娘几步远的地方,主动开口道:“孤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想出合适她的死法。你代替孤陪伴母后好几年,亲眼看她欺辱母后的人是你,所以孤想问问你的意见。”
陈泽昇摇头,道:“殿下您决定即可。”
“你与孤是表兄弟,当真要如此见外?”太子道,“你且说,孤觉得合适自会采纳。”
陈泽昇回视太子,道:“贵妃娘娘生来自带一张美人皮,借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媚上惑下,做出无数恶行,依臣之见,不如留下她一张美人皮,再让她自去。”
“剥皮么……?”太子点头,他示意随行的大力太监动手,“可。”
贵妃娘娘一直背对着他们,哪怕他们在讨论她的死法,也始终无动于衷。要不是太监们押着她强制她面对太子跪下时,那双粹了毒的眸子死死盯着陈泽昇,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经看破生死。
贵妃娘娘的模样很苍老了,再也看不出曾经的风华绝代。福荣丸的瘾和阴宅构造的宫殿把她逼疯了,在大力太监挖行刑用的坑的时候,她就一直瞪视着陈泽昇,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
“挖坑要做什么?”太子似乎对地上的坑挺感兴趣。
陈泽昇没在意贵妃娘娘的怨毒眼神,淡淡道:“把柳氏埋进去。”
太子:“哦?活埋?不是说要剥皮?”
陈泽昇低低笑了声,比地上跪着的贵妃娘娘还要渗人:“把柳氏埋进去,只露出一个头,然后,用刀在她头顶开一个十字的口,从这个口子灌水银进去。”
“……这似乎都和剥皮没有关系。”太子蹙眉道。
“殿下好奇的话,一会仔细看着。”陈泽昇道。
大力太监那边已经将坑挖好,把贵妃娘娘放进坑里,强迫她站立着,然后就开始埋土。从大力太监埋土开始,陈泽昇就抬手把温念的眼睛遮住了。
温念只能听见声音。没有视觉的加成,听觉反而变得灵敏了,她听见铲子铲土的声音,听见微湿的泥土落在坑里的声音,还听见刀子划过皮肉的声音。
她不知道,在太子和陈泽昇的注视下,大力太监将小心拉开贵妃娘娘头顶的十字刀口,一点一点往里面灌水银。
大量的水银从伤口中流入贵妃娘娘的身体中,因为伤口只划破了皮,水银便沿着皮肉的缝隙一点点往下坠。皮与肉分离的感觉太痛,贵妃娘娘顿时哀嚎出声。
这个刑罚持续的时间很长,经过半个时辰也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剥皮的效果,温念鼻尖下的血腥味也没有太多变化,如果不是贵妃娘娘痛苦的哀嚎声越来越大,她都要以为还没有开始了。
整整一壶水银灌完,大力太监们收起玉壶,退到侧旁。陈泽昇说:“太子,剥皮开始了。”
他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只露了一个头,眼神呆滞仿佛失去意识的贵妃娘娘的尖叫声突然变大,一个全身血红的人突然破开贵妃娘娘的头顶从土里跳出来,在院子里胡乱奔跑。
温念鼻尖下的血腥味瞬间浓厚起来,她下意识捂住嘴,几欲作呕。
太子一开始以为血红色的人是沾了满身血的人,正想问陈泽昇为什么突然那么多血,但他定睛之后发现,奔跑后摔倒在地翻滚的并不是沾满血的人,而是鲜红的、肌理分明的肉,那是——
没了皮的贵妃娘娘。
太子下意识去看埋坑的位置,黑色的披散的头发下隐约可以看到苍白的皮,陈泽昇适时开口:“只有这样剥出来的皮才是最完整的。”
太子瞳孔紧缩。
没有人理会一时半会没死的贵妃娘娘,大力太监再次上前,把坑里的土小心清理出来,再把“剥”出来的人皮取出,重新收纳里边剩下的水银。做好一切,他们把皮展开,呈到太子跟前。
如果不是贵妃娘娘吸食福荣丸又断掉,这一定是一张非常漂亮的美人皮,但现在,放在太子眼皮底下的是一张老妪皮。
“把它挂在城墙上,风一吹,就能鼓起成柳氏的模样。”陈泽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