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樱井苍带他回住处,二话不说便塞了衣物给他,推他进浴室好好洗个热水澡。
安室透抗拒,他只想要伤亡者名单,可樱井苍也需要时间把资料调出来,百般无奈下他也只能照着樱井苍的话做。
他迅速洗了澡,出来时,苍已经用平板调出了公寓的分析报告给他。
起火点是电线走火,却不是夏璃祤住的那间,而是下面那一层起火,因为是半夜,大多数人都在睡觉几乎没有察觉,而那时候雨还没有开始下,所以烧得迅速可想而知。
在那栋公寓中的人几乎都没有逃过,安室透看完起火原因后便迅速的往下看,来到死亡的人员名单。
里面写明了被烧的焦黑的几具遗体,经由辨识和比对,以及牙齿治疗纪录后,其真正身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名单,最后视线停留在其中一份。
死亡人数不算少,而其中,夏璃祤就在里面。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樱井苍看了一眼安室透的状态,重重吐了口气后才又点开了详细资料。
其中包含着遗体的详细照片,遗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许多地方因着焚烧过久而捲曲,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遗体是趴卧的,有部分没有完全烧毁,从那里勉强提出的dna比对牙齿治疗纪录后呈现符合,另一具在同间屋子的遗体也是,确认是水无月麻衣,因为血型极为特殊,光凭这点几乎可以确认了。」
亚孟买a型血,只有一万人才会出现一个的血型,水无月麻衣就是这个血型。
也不知道安室透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自顾自地仔细看,毫不恐惧的仔细搜索,专注的将每一处细节、每一个部位都收进眼底。
最后,在遗体的手中看见了一处不自然。
「这个是?」
遗体的右手紧紧攒着,那不是因为高温而造成的捲曲,而是被烧死前就握着的。
樱井苍看了一眼,了然。
「她在手里有握东西,所以才会呈现这样的状况,而她握在手里的东西因为握得很紧所以有部分没有被完全烧毁,看上去是一块布料,照片在……」他拿过平板点了几下,调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块布料,看上去勉强可辨识是一条手帕,手帕上头有零星被火烧过的痕跡,而其他地方散布着一些突兀的顏色,虽然有些淡,但看的出来不是本来就有的顏色。
那张照片才被点开,安室透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般瞪大双眼,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樱井苍抬眼看了他的表情,才一眼便让他难以移开视线,本想问什么的他到口的话完全吐不出来。
在樱井苍的记忆中,安室透的眼睛明明是总是闪耀着的,恍若深夜中的星光那般温和,可现在却像是黑暗完全垄罩那般,遗失了那他所熟悉的光亮。
眼中的悲伤流漏,让他的心不自觉地跟着抽痛了下。
随即,他歛眼,不去看安室透的表情,可安室透却突兀的笑了。
听见那笑音,樱井苍的心一突,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却见安室透的笑容中……充满苦涩。
明明在笑,可是他的眉眼,却像是要哭出来那般。
「我多希望……这,不是她。」
话语中饱含着眾多情绪,难以分辨。
「这……应该是手帕吧?」还是一条似乎没把顏料洗乾净的手帕。可这样一条手帕,怎么会让他有这种反应?
安室透闭上眼,拿着平板的手无力的垂下。
「……是啊,是一条手帕,只是一条手帕。」却也不只是一条手帕。
他的话语颤抖着。
那条手帕,他知道是来自于谁,只是他没想到……没想到……
那条手帕,他非常清楚是当初他帮夏璃祤擦去脸上药水的手帕,是牵起他们缘分的,一条手帕……
「你说,这条手帕被握在手里?」
樱井苍迟疑地看着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毕竟安室透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烧的关係,又或者是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当时要将这条手帕抽出来费了不少工夫。」
闻言,安室透嘴角的笑意参杂着讽刺。
「是这样吗……?」
他喃喃自语,似自嘲、似苦涩。
「……苍,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安室透沉默,可没多久他又提出了要求,樱井苍没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可就在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回头看着安室透,本想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就梗在喉咙间,再也吐不出来。
他呆呆的看着安室透的背影,有些困难的嚥了口唾沫,喉间乾涩不已,却是什么也无法说。
他看不到安室透的表情,却看的到地面。
地面洁白无瑕,一点污渍也没有,可是,他清楚的看到,地面上突兀的多了滩水渍,而那水渍上方,正有水珠以极缓慢的速度滴落。
小小的,不大。
微张的唇,毫不犹豫的闭上,他没说话也没表示,知道安室透现在需要独处,便不发一语地离开了那间房间。
在关上门的那一剎那,始终背对着的男人,双膝落地,手中的平板也跟着滑落在地。
就像是再也承受不了那庞大的情绪,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他捂着脸浑身颤抖着,唇瓣溢出了痛苦的低咆,他那指掌似乎想握着什么般用力,却什么也没捉住,有的,只有不断流出的泪水。
他没做到,没有保护好那个他想牵一生的人,甚至在她生病难受时,都没有陪伴在旁,没有抓牢那他曾经暗自发誓要好好守护的存在,让那抹温暖,离了手,就此消失。
──对不起……对不起……
──璃祤,你是不是很痛?
──焚身,据说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可在最后你都紧紧抓着那条手帕,是不是……是不是希望我能够救你?
──可直到最后我都没出现,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不断问着,可却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明明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她都会适时地出现,只要回头,她始终在那,不贪求,专注地凝视。
偶尔感到烦闷,不能诉之于口时,总有一双手臂缠抱过来,从不追问,只是给予最温柔的拥抱,那是心灵的慰藉,是无声的抚慰,在她身边,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受到温暖。
但自己又在做什么?给了自己这般温暖抚慰、给了他这么多陪伴的人,也是自己眷恋的存在,却在最需要他时,不在身边。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周遭寂静无声,隐约回盪着的是隐忍的啜泣声。
旁边,只有地面上的平板无声的散发着光亮,可随着时间过去,屏幕黯淡下去,而在上头显示的手帕,也随之隐去。
那条手帕,牵起了他们的缘分,可现在却也见证了他们的分离。
外头,一直下着的雨终于停了。
可他也迎来了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时日。
◆◆◆
夏璃祤去世后,待在美国的安室透沉默的打理着她的后事。
樱井苍也一起,毕竟夏璃祤以及水无月麻衣本来就没有亲属,所以他们的后事多半都是由认识的友人来处理,而他虽不认识夏璃祤,但安室透无法全程打理,所以有部分是由他出面。
可他太冷静了,冷静到樱井苍都担心着,深怕他会做出什么。可从守灵、追思到安葬,他都没有做出任何事情,彷彿那天的悲慟只是他的错觉。
坟墓,不只是埋葬人们遗体或是骨灰的地方,真正需要坟墓的,是活着的人们需要安慰的心灵。
他问过安室透是不是要将这姊妹的骨灰带回日本,可安室透只是沉默地摇头,他不清楚他摇头的意思,见他没反对,便先葬在美国,反正若之后想要迁回日本,虽然手续很麻烦,但也不是办不到。
处理完一切后,他再度来到了她的墓前,一站就是一整天,樱井苍也陪着,说什么也不让他一个人。
「我没事。」
安室透这样说,可樱井苍也不让,执意地陪在旁边,陪他看着新坟,陪他静静的伴着她。
人都是孤独的来到这世上的,走的时候也是,可重要的人从身边永远离去时,被留下的人只能被动承受被留下的寂寞和痛苦,即使回忆、思念再深,再悲愤、再后悔,也无法逃脱,只能强迫自己去接受残酷的现实。
到底几次了,根本无法细数,只知道,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习惯。
他自己都无法习惯了,更何况是安室透。
安室透极为重情,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相处这么久,他不可能连这点都不了解。
而偏偏,上天对他又极为残忍,让他一次又一次的体会失去的痛苦。
他没做到守护夏璃祤的请託,安室透没怪他,可最少,他不希望这种情况下还放他一个人。
而看着樱井苍这样,安室透不免感到好笑,他知道对方是在担心自己。
可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还有必须做的。
他很痛,可是,他不能停下,不能。
他必须走下去,也一定要走下去。
为了那个人、为了好友们、以及她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他都必须活下去,必须往前走。
不能就连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跡,都不付存在。
只是,夜深人静时,曾经的过往如浪潮般涌来,既甜又苦。
他难以负荷那样的回忆,可回忆中她撒娇的样子是那么让他心软,让他难以忽略,同时,酸楚也不断侵蚀着他,所以,才想再来看看她。
看那个让他有了想要呵疼一生想法的人。
明明才没有多久,可他却极为思念她。
比以往分隔两地时,更加的思念她。
可她已经不在了,化做尘土,沉睡在这里。
不是没想过带她回日本,苍的提议他是心动过,可他也害怕着。
害怕自己会再度依赖起她的温柔,她的陪伴。
知道自己会想要看她,不只一年一次,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有任何软肋,更不能让她死后,也被自己拖累,无法安息。
他知道,温柔的她不会介意,可他介意。
她总说,他的温柔会宠坏她,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才是那个被宠坏的人?
因为工作,他无法长期陪伴,明明刚交往应该是最希望腻在一起的时候,可她却一点怨言也没有,反而在他工作结束后,给予他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没有一点勉强和怨懟,反而充满了幸福,看在眼底,心口,传来甜蜜的搏动。
明明是习惯一个人的,可是交往期间,他却依赖起两人相处的时光,依恋她的笑、她的专注目光、她的陪伴。
他知道,就是她了,没有那么肯定过。
可是,那抹存在消失了。
鼻尖不再縈绕她独有的温柔香味,回首时,看不到她温和浅笑,那抹始终陪伴在身后的身影,他找不到。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他的世界,从这世上,彻底地离开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离开,那……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了?他也许有机会救她,也许她能逃过一劫。
可这个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有他的目标,而为了这个目标,夏璃祤就是他必须在那时候拋下的人。
他没有选择。
其实打从一开始,结局就是注定的。
所以……他后悔了。
他不后悔认识她,可他后悔牵起她的手。
若不是这样,也许她还会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
活在,与他同片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