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送二叔公北上的计划,恰好撞上各州府贵女奉旨入京面圣之行。
沿途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她想低调进京、丝毫不引起王公贵族注意,可能吗?
是夜,顾逸亭搂着大白猫,睡得极不安稳。
偶尔短暂入眠,皆是纷乱如雪片的小片段,似幻亦真。
翌日延航道驶入常州晋陵县,顾逸亭窝了一肚子的火,决定不下船。
哪儿都不去!
看谁还敢惹她!
待余人上岸活动,顾逸亭闲来无事,亲自煮了一大锅鱼茸粥。
她以猪骨、腐竹、干贝熬制好粥底后,捞起大骨,把几条草鱼煎香、拆骨,往鱼肉加点食油、盐、胡椒粉拌均匀腌制,连同姜丝加入浓香四溢的粥里。
以此法所做的粥,口感绵滑,猪骨味和鱼肉味鲜浓,却无任何骨头和骨刺,入口清、鲜、甜、香、甘、醇。
顾逸亭让留在船上的阿维、苏莞绫等人自行分食,自己则四处巡视,顺便关心那名哑女尹心状况。
昨日尹心更换新衣裳,喝了几口清粥,被安置在苏妈妈所住的后舱,似是因疲乏,睡到今早。
此际见她协助苏妈妈、红杉晾晒衣物,精神爽健了不少,顾逸亭心下稍安,复笑道:“尹小娘子,你若有不适便多歇息,活儿不多,由着她们做就好。”
尹心俏目流转,摆手表示不碍事,又比划了两下。
顾逸亭不明所以,只得淡笑看她把衣裳拧干、抖开、搭在长竹竿上。
动作熟练,看得出干习惯了粗活。
尹心身穿宽松裙袍,仍难掩腰肢纤瘦,体态轻盈;容色谈不上多惊艳,五官拼凑在一起,十分顺眼且耐看,尤其水汪汪的眼眸,仿佛在何处见过;她随意以木簪绾起圆髻,余下青丝倾垂,衬出肤光如雪,更显弱质纤纤之感。
有此姿容,难怪流落他乡,会招惹狂徒追逐。
顾逸亭上辈子接触过不同类型的美人。
有人纵然生得极美且巧笑嫣然,却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庄重贵气,如熙明帝、武定侯夫人林氏等;还有一种人,即便行得正、坐得端,也从未主动勾惹异性,但因偶尔示弱,总能吸引不怀好意的接近,如……顾逸亭本人。
尹心大概也属于后者?
*****
鱼茸粥的香气随风散入船尾之侧,引领留守船上的仆役分批来盛。
厨娘又做了鸡蛋烙饼,大伙儿各自按照喜好,抹上甜味或辣味酱料,与鲜香米粥搭配,既美味又能吃饱。
正当众人沉浸在吃喝所带来的美满幸福时,码头后方来了几名脸生的中年男女。
他们衣着光鲜,满脸堆欢,领着一群仆役大步而近。
“请问,这是穗州顾家的船?”当先一名瘦削老者恭敬发问。
顾逸亭暗叫不妙,只想矢口否认。
细看这帮人,像是商家掌柜,但手下不似先前那两批,并未挑扛或手捧礼盒礼箱。
她心中一凛——也许,他们目的与此前的人不一致?
“正是穗州顾家,”阿福礼貌应道,“请问老先生有何指教?
为首老者环视船上,目光迅速锁定一身素青裙的顾逸亭,微笑道:“这位定然是顾小娘子。老朽是常州景栉堂的掌柜,姓林;这几位分别为常州城及晋陵、武进、宜兴、无锡四县的商家,久仰顾小娘子才貌双全,特来相会,在此恭祝您安康喜乐,诸事遂顺。”
顾逸亭从不觉自己有什么能让人“久仰”,既已迎来第四波陌生商家的祝福,早该见惯不怪,遂淡定回应:“承林掌柜吉言,小女子也祝愿各位财源广进,客似云来。”
林掌柜见她好说话,忙示意身后仆从捧上一叠纸,笑容可掬:“这清单所列,是常州城及各县的特色物产,供您旅途玩赏、馈赠亲友之用,区区贱物,实在有辱小娘子芳鉴,还望勿弃。”
阿福狐疑接过,转交顾逸亭。
顾逸亭随手翻了翻,十余张纸片上写:常州景栉堂,象牙梳六,黄杨、石楠木、枣木梳各十二,金篦、银篦、象牙篦、犀角篦、水晶篦、玳瑁篦、玉篦各十二……晋陵扶青院留青竹刻笔筒、臂搁、匣盒、扇面各二十……武进县李记梨膏糖、芝麻糖、大小麻糕各二十盒……宜兴县朱云陶行的陶罐、陶盆、陶塑等共六十六件……无锡惠山余福斋泥人三十对……另有常州城济源堂桔梗、薄荷、荆芥、紫苏、栝楼、百合、丹参等地方中草药共七箱。
顾逸亭啼笑皆非,全然搞不清这帮素昧平生的商家,为何要送她一辈子也用不完的梳篦,也不晓得赠她那么多竹刻、陶塑有何用处。
她接下杭州府和平州府两地商户的奢美之物与茶点特产,不差再接纳常州这批。
就等着他们何时掀开谜底。
但瞧对方并未携带礼物,她禁不住狐惑:“这……”
那林掌柜捋须而笑:“为免耽误小娘子的行程,老朽已提前安排一艘船,并把清单上的物品全部放置在船上,您只需派人核对一番即可。”
他边说边指向缓慢驶近的一艘货船,船身大小适中,船上还有船夫和仆役数人。
“……”顾逸亭已无话可说。
人家的诚意到这份上了!她能说什么?
双方你来我往推拉了一阵,一方热情洋溢地相送,一方受之有愧地接受。
最终,顾逸亭在林掌柜带领下,登上货船进行交接。
此船干净牢固,遮蔽严密,内物摆放井井有条。
其中李记所呈的梨膏糖、麻糕等食物放在最外层,方便日常拿取;景栉堂所赠的梳篦,除了雕花、描花、刻花、烫花、嵌花等多种工艺制造的精致纹饰,更有嵌玉镶珠等点缀,华光四射,造价不菲,每把独立放在小锦盒内,利于她送赠亲朋好友。
顾逸亭几乎疑心自己曾做下名动天下之事,只不过失去记忆,一时想不起来。
她浑浑噩噩收下,令掌柜们喜形于色。
他们好听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随后欢天喜地告辞。
顾逸亭意识到一件事,不管她有否踏足这片区域,是否逛过商铺,总有人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塞东西给她。
这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的苦恼啊!
*****
午时过后,二叔公、顾仲连、陆望春等人结伴归来。
顾逸峰手拿一小包李记芝麻糖,风风火火冲进船舱,满嘴抱怨:“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可是要排长队等现做,还贵得要死!”
阿维正捧着一大盒,一边吧唧吧唧地啃,一边指向旁边的货船,口齿不清地道:“那儿还有十九盒,你随便吃,别客气!”
余人才惊觉,顾家又多了一艘船。
顾逸峰一把抢过常州的礼单,乍然惊呼:“哇!不得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还得经丹阳、镇江、扬州、泗州、宿州、应天……后面岂不是要组建一支船队?”
顾仲连毕竟见过点世面:“只怕……太招摇。”
顾逸亭直觉,这些商家能把生意名声做得这般响亮,必定充分了解自家商品,且充满珍惜欣赏之意,不会无缘无故割爱相赠。
此番,送礼时力求尽善尽美,唯恐落于人后,自然没多大恶意。
越是不似怀存坏心,越叫顾逸亭手足无措。
“你们说,这份天大的美意与挚诚,缘起于何处?我每每相询,他们均称‘久仰’,真让人惶恐不安。”
苏莞绫接话:“昨儿,荣王世子送我们回来,谈起杭州商家的慷慨赠予,表示很惊奇,看样子……此事与世子爷无关。”
顾逸亭又望向顾仲连:“七叔的意思是……?”
顾仲连一路以来只顾着吃喝,基本没拿过大主意:“我说不上来,反正与你大伯无关。”
阿维见她目光扫来,不等她开口,径直否认:“与我……和我的江湖朋友无关。”
“老夫觉得,”二叔公一脸认真插话,“他们仰慕的,是你二叔公的威名。”
顾逸峰闻言,立时喷出一口芝麻糖。
“峰峰,你什么意思?瞧不起你二叔公?”二叔公怒目。
“二叔公,”顾逸亭笑而劝抚,“您养的盆景特别有灵气!他们很是赞赏,还送了好多陶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您若得空,不妨看是否有入眼的。”
二叔公登时乐开怀,拉了阿金和阿木,喜滋滋去新货船看花盆。
顾逸亭待他们步出外舱,又问:“听说,与我们同日启程的曲家、云家和杜家,不曾有任何商家送赠礼物?”
陆望春点头:“不错,所有送礼者,无一例外,指名道姓只送给你一人。因此,有消息说……”
“什么?什么消息?”顾逸亭心中猛然一突,连声追问。
陆望春话到嘴边,忽而看了阿维一眼,犹豫片刻,似怕他心生不快,不忍宣之于口。
“嫂子不妨直言。”
“这次,真不是我瞎说八道!”陆望春笑容异常古怪,“外界传言,你……已是内定的宁王妃。”
“……!!!”
顾逸亭浑身一哆嗦,面露难以置信且抗拒的神色。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何……又跟“宁王妃”扯上干系了?
重活一世,为的不就是与这三个字彻底断绝关系么?
“咳咳咳……”
在旁吃糖的阿维却噎着了。
他一口气没上来,如鲠在喉,不上不下,生生憋得脸颊胀红。
一双俊朗长眸溢满粼粼水光,闪过瞬间欣喜后,数尽化作震惊与惶惑。
作者有话要说:亭亭:阿维,相信我!假如宁王真找上门,我一定毫不犹豫狠狠拒绝!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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