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局长点了点头,说:“不过你这五大三粗的,肯定不行,我看能伪装得像的,就是小顾了。”
顾红星看了看那条裙子,像是看着一只会咬人的怪兽。
“下午我已经安排了引蛇计划。”尚局长说,“传出消息说,因为学校附近较为安全,我们撤回学校附近的民警,请女同胞尽量不要去学校附近路段。这时候出现一个穿布拉吉的人,刘阿银很有可能会忍不住再次行动。只要抓了现行,他就没法抵赖了。我考虑过局里的女同志上,但是危险性比较大,小顾你是公安部民警干校的,总是有两下子的,可以保护好自己。”
军令如山。无论顾红星怎么不情愿,都不得不穿上那条按照他的尺寸买的布拉吉,戴上了假发。顾红星的模样让冯凯笑得直不起腰,说:“你要是女的,我就追你!”
按照既定的计划,两组刑警驾驶边三轮,在学校前面的道路两头埋伏。顾红星则独自一个人,在学校周围晃荡。
可能是受到“变态”的威吓,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更没有穿着布拉吉的女孩。顾红星很是别扭,如今自己男扮女装穿着一条裙子在大街上走,要是被自己父亲看见,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不仅如此,已经当了公安一年的顾红星,如今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上,心里还有一些凉飕飕的。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来害怕这个变态真的来伤害他,而他无力反抗;二来又希望这个变态出现,好尽快抓获他,防止有其他像林淑真这样的女孩受伤。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顾红星有一种被某种目光注视的感受。顿时,他的汗毛直立,不知道这是不是冯凯总说的“直觉”。又走了一会儿,顾红星走上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他似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自行车的链条摩擦声。他知道,鱼上钩了。
顾红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竖着耳朵判断着背后自行车的距离。他手拎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有手枪。但是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能掏枪的。在犯罪分子没有实施犯罪之前,一旦他暴露身份,就无法抓现行了。
顾红星只能聚精会神地听着背后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月光的照射下,自行车的影子突然在顾红星视野里出现。他似乎可以看见自行车上的人,一手离开了车把,准备要作案了。顾红星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正在骑车、戴着手套、脸上有一大块胎记的年轻男孩。男孩右手指缝间夹着的一个什么东西,因为月光的照射,反了光。
可能是因为对方只是个看上去孱弱的学生,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对方的距离已经非常近,来不及做多余动作了,顾红星并没有像冯凯交代的那样——遇见危险,第一时间掏枪。他反而扔掉了手中的累赘——那个装有手枪的布袋。他蹲着马步,做好了肉搏的准备。
顾红星猛然地回头,做出了应敌的姿态,让刘阿银猝不及防。不知道是不是顾红星那国字脸让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一个急刹车,想要掉转车头,却被勇猛冲上来的顾红星扑倒在地。
自行车的轮子还在不停地转着,刘阿银手中的刀片也掉落在一边。顾红星完全不在意自己穿着并不方便的裙子,骑跨在刘阿银的身上。在公安部民警干校学到的那些抓捕动作,此时早就被顾红星忘到了脑后,他就用最笨拙的方式,用自己的体重死死地压住了刘阿银,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任凭刘阿银四肢混乱地挣扎。
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并不像是警察在抓捕,而是两个小混混在打架。
大约只过了一分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两辆边三轮从两个方向包围过来。包括冯凯在内的六名民警迅速支援,冲了上来,按住了正在挣扎的刘阿银的手脚。
“别动!警察!”
“终于抓到你小子了!”
“别蹬了,你跑不掉了!”
随着手铐的合起声,刘阿银挣扎的动作减弱了。
而那枚锐利的刀片,正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1)
布拉吉:一种俄式连衣裙。
(2)
灰尘减层痕迹:指的是将原有覆盖在载体上的灰尘抹去后留下的痕迹。
第十章 燃烧的蜂鸟
1
小小的宿舍里,坐着四个人。
林淑真的伤口还没有拆线,不过因为没有损伤大的血管,所以提前出院了。四个人为了庆祝林淑真出院和顺利破案,在宿舍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宴会。
这次,冯凯主厨、袁婉心打下手,做了八菜一汤,把他们两个宿舍所有能盛菜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案子,小顾可真是拼了命!”冯凯说,“不仅两天两夜不睡觉,通过指纹锁定了犯罪分子;而且还主动引蛇出洞,和对手来了个一对一的pk。”
“pk是什么意思?”顾红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谢谢你帮我报仇。”林淑真甜甜一笑。
“这回是真的让我们科那些瞧不起技术的人心服口服了。”冯凯喝了一大口啤酒,说,“看着他们心服口服的模样,实在是痛快得很啊!”
“我也很开心。”顾红星说,“感谢你们威灵顿和勾践的故事。”
“嘿,你总是对自己不自信。”冯凯对顾红星说,“你看你那一招饿虎扑食,多利索!”
“那是下意识反应了。”顾红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听说你男扮女装?”林淑真笑着问道。
冯凯一口啤酒差点喷了出来,说:“是的,是的,还是布拉吉……”
顾红星涨红了脸,岔开话题道:“对了,那个刘阿银,他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事儿啊?”
“说是他看见自己的嫂子穿了一件布拉吉,顿时被嫂子的美色迷住了。”冯凯擦了擦嘴边的泡沫,说,“所以,他就趁哥哥打麻将的时间,去找嫂子求爱。结果可想而知,被他嫂子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因此,他就恨上了布拉吉。”
“真是变态。”林淑真也学会了新名词。
“据说还是个学霸,呃,就是个学习很好的学生呢。”冯凯说,“他被捕后,他的班主任怎么都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变态。你看,要不是小顾的指纹发挥作用,再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你的判断也很重要。”顾红星谦虚地说。
“所以说,我们俩是绝代双探嘛!”冯凯伸出了手掌,顾红星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你们真厉害!”林淑真竖了竖大拇指。
“厉害不厉害的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顾红星回以一个暖心的微笑。
“王主任说真皮层破裂,会留疤。”袁婉心小声说道。
“那也没关系,在脖子上,又不是在脸上。”林淑真说,“可惜了小清姐姐,就是和我一天被划的,住我隔壁病房。她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才,伤到脸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外科的任主任亲自过来给她缝的,说是缝得好的话留疤的可能性小。”袁婉心就是小清姐姐的管床护士。
“多漂亮?多有才?”冯凯觍着脸问道。
“你不都有对象了吗?”林淑真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袁婉心,袁婉心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继续介绍道,“小清姐姐啊,原来是龙番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因为成绩特别好,留校当教授了。就是她反应最快,推了凶手一把。如果不是她,你们还破不了案吧?”
“还真不好说。”冯凯点点头说。
“真可恨!”袁婉心在一旁心有余悸,又若有所思,“不知道能判几年。”
冯凯知道,这个年代的“流氓罪”最高是可以判死刑的。虽然凶手是个未成年人,但毕竟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这时候即便不判死刑,也不可能是判几年就能解决问题的。
庆祝宴之后,林淑真和袁婉心就回宿舍了。袁婉心晚上要上大夜班,十一点钟接班,所以还得先回去补一觉。
晚饭后,负责洗碗的顾红星有些心事重重。
“碗洗完了,我要回办公室去一下。”顾红星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解下围裙,对冯凯说道。
冯凯躺在床上,含着牙签,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嘲笑的口气说:“八点钟了,去办公室做什么?你就是不需要休息,总是忙不完的吗?和那个那个什么蜂鸟一样?眼睛还特厉害,还能识别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有事儿。”顾红星意识到自己和林淑真之前的私房话被冯凯听了去,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围裙挂在墙上,向楼道走去。
冯凯拨弄着牙签,心里分析着,现如今,顾红星心里悬而未决的,只有女工案了。而女工案的调查四处碰壁,如今惊动了市领导,没有确凿证据是无法推进的。现在唯一有可能成为确凿证据的,就是那本白色羊皮封面的笔记本了。只是,龙番市这么大,如果真的是此本系彼本,那也太巧合了吧。
冯凯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睡意。在这个年代,连电视机都找不到去哪里看,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娱乐活动。还不如,也去办公室给顾红星打打下手算了。
不出所料,走进了办公室,冯凯就看见顾红星正用镊子夹住一个棉球,把试剂瓶里的茚三酮涂抹在笔记本的封面、封底和扉页上,然后学着潘教员的模样,拿了一个搪瓷茶缸熨烫笔记本。
“我就知道你在干这个。”冯凯拖了把椅子坐在顾红星对面,说道,“这两件事要是能有交集,那是不是也太巧了?”
“你不都说过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红星说,“女工案的笔记本莫名其妙丢失了,这是反常吧?有人莫名其妙悬赏那么多钱去找一本看起来毫不值钱的笔记本,这也是反常吧?所以,这里面必有妖。”
不一会儿,封面皮革上和内页纸张上,开始有蓝紫色的印痕出现了。
“这本子被徐茂保存得很好,在干燥而且阴凉的环境里,指纹就能保存得下来。”顾红星说,“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这个徐茂,说不定他无意中帮我们保存了关键证据。”
“这么多印痕,看起来有不少手印吧?”冯凯说,“不过也是,一本笔记本,肯定有很多人摸过,手印多也不奇怪。”
“这还叫多?”顾红星笑着说,“三四千枚手印咱们都看过来了,这本子上,能存多少?”
“那三四千,都是右手拇指指印。不像这本子上的,你还得分析是哪只手、哪根指头的吧?”
“那很简单啊。”顾红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吧?先看左右手,再看是哪根指头,如果是联指指纹就更简单了。如果是弧形纹,那么左倾弧形纹就是左手……”
“行了,行了,打住,打住。”冯凯挥挥手制止了顾红星的滔滔不绝,说,“我并不想记住这些,你就不用再反复加强我的记忆了。”
顾红星被冯凯烦躁的模样逗乐了,他见笔记本上已经有诸多蓝紫色的纹线出现了,害怕药水会失效、纹线会褪色,所以拿出相机,先仔仔细细地把笔记本前后左右内部都拍了个遍。因为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不能立即看到拍摄效果,为了防止效果不好,顾红星还拿出自己组装制作的翻拍架。
在制造完金属支架后不久,顾红星就自己去买了木头、毛玻璃和日光灯,花了一下午时间把翻拍架组装了起来。一共才花了三十多块钱,财务科给报销了。虽然和成品翻拍架的效果还有差距,但是比直接用相机去拍摄要清晰多了。做成了这个翻拍架,顾红星还高兴了好久。
现在,顾红星用自制的翻拍架,把笔记本又重新拍了一遍,这才开始研究起指纹来。
冯凯跨在椅子上,两臂扶在椅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静静地看着顾红星忙活。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你最近咋不聒噪了?”顾红星抬眼看了看冯凯,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说,“你这么安静我都不适应了。”
“我的路子不好使,所以就看你的了。”冯凯说,“怎么?找到线索了?”
“那还不至于,但是指纹倒是有几十枚。”顾红星走到办公桌旁的档案柜边,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来几张指纹卡,说,“这本子,至少有四个人碰过,徐茂夫妇和徐二黑,还有藏本子的人。藏本子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徐茂夫妇和徐二黑的指纹我们是有的。女工吴秋月的指纹,我们也是有的。我先把徐茂夫妇和徐二黑的指纹排除掉,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吴姨的指纹。”
“比吧,加油。”冯凯抬了抬眉毛,继续盯着顾红星的表情。
顾红星揉了揉眼睛,重新坐回座位上。他把马蹄镜一会儿放在笔记本上,一会儿放在指纹卡上,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看着。
突然,顾红星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动作也加速了不少。他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抬起头盯着冯凯,嘴角不自觉地颤抖着。
“果然是女工的笔记本?”冯凯从顾红星的脸上读懂了结论,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顾红星狠狠地点了几下头,说:“你等会儿,我再找找。”
“找?找啥?”冯凯把下巴抬离了胳膊,昂着脖子看顾红星手里的马蹄镜。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红星重新抬起头来,把手中的马蹄镜重重地磕了一下桌子,说:“冯哥,你真牛!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冯凯很惊讶,没想到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时间相隔一年多的女工案和爆炸案,居然还真扯上了关系。
“这本笔记本的封底上,有吴姨的左手联指指纹,封面和扉页上,有她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纹。”顾红星解释道,“这个和她翻看笔记本的动作,是可以吻合起来的。换句话说,这本笔记本,应该就是她的同事口供里提及的那本笔记本。”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冯凯揉着脑袋,说,“徐茂、徐二黑和玛钢厂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供述的澡堂子距离玛钢厂那么远,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徐二黑应该没说假话,这本子上没有他的指纹,但是有徐茂夫妇的。”顾红星说,“除了吴姨和徐茂夫妇的指纹,还有几枚指纹目前不确定是谁的。”
“徐二黑那种虎了吧唧的人,肯定没说谎。可是,这个澡堂子是个国营澡堂子,负责人是生产队干部,和玛钢厂也没有任何关系啊。”冯凯说,“怎么联系上的呢?难道真的就是一个普通顾客藏里面的?难道是玛钢厂的人发现本子里夹了钱,而本子没被老穆他们带走,所以动了歪心思?”
“如果真的是有人抢女工的本子,然后藏去了城西镇的澡堂子,那是不是可以查一查玛钢厂里住在城西镇的人?”顾红星说,“反正生产队干部肯定是要好好问一问了。”
“既然证据在手,就比较方便甄别犯罪分子了。”冯凯说,“关键我们现在不能随意启动案件侦查工作。如果我们自作主张启动侦查,会被批不说,就怕查出来什么也定不了罪。”
“这可不像你啊!”顾红星笑着看着冯凯,说,“不过既然发现了新的证据,重启女工案调查也算是有确凿证据了吧?”
“确凿吗?”冯凯说,“女工死了之后,现场没打扫干净,有人看到本子里夹了两百块钱,就偷走了,不行吗?”
“偷走了,把钱拿了,本子扔了就是。”顾红星说,“没必要连钱一起藏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