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飞往国外的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顾宁悠静静地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和白洁的云浪,而后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上午九点。
现在的这个时间,裴司远应该已经换上了新郎服,正在去接他的新娘的路上吧。
意识到这一点,顾宁悠心里却没有什么失落沮丧的情绪,反倒一派平静。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只怕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不会信——顾宁悠自己对此也很意外。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自己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顾宁悠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舔狗”再合适不过。
她十五岁那年对裴司远一见钟情,而后就陷入了对他的爱恋中难以自拔,哪怕他几次三番地拒绝她,明确地告诉她他已经心有所属,也还是没脸没皮地追在他的身后。
“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这句话在她身上并不适用,裴司远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喜欢的人是江遥,他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那个即将与他迈入婚礼的殿堂的新娘,一个阳光明媚、善良可爱的女孩,就像“她是裴司远的舔狗”这件事一样,“裴司远喜欢江遥”同样也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裴司远和江遥,一个遥一个远,就连名字都是那么地般配,在她与裴司远相遇之前,他就暗恋着江遥,后来哪怕她一直不知羞耻地纠缠着他,他也从未改变过他的心意。
其实她是有过想要放弃他的念头的,在她十九岁那年高中的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她精心准备了一番,打算再一次对裴司远表白。
那一次的表白本不为与他在一起,只是想给她多年一厢情愿、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单恋划上一个句号,她却在学校包下的聚餐的酒店上,得知她的闺蜜在裴司远的酒杯里下了药。
一个得到他的好机会?她当时并不这么认为,她已经打算放弃他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个执迷不悟的疯子,她也早就受够了自己这样抛弃自尊舍弃脸面的行为,她真的打算放弃他了。
所以为什么呢?
她也无法解释清楚,在毫无例外地又一次被拒绝的那一刻,她心里是如释重负的,她都转过身准备走了。
可是后来,她也不记得当时她在想什么,就在她的脚即将踏出门外的那一刻,她又折返了回去,骗裴司远喝下了那杯被下了迷情药的酒。
那一天,裴司远原本是打算跟江遥表白的,她知道。
那一天过后,裴司远本来是要跟江遥在一起的,他们一直都两情相悦,只是缺乏一个互相表明心意的时机。
那一天过后,她本来可以不再把裴司远当做她的全世界、不再围绕着他打转,安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的,也许她也可以碰到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裴司远没有像一般的小说或是电视剧里的桥段一样,推开她转而去寻找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而是与她纠缠了一夜。
他完全没有顾及她是第一次,对她毫不怜惜,更让她痛苦的是他始终冰冷淡漠,即使被药物控制影响着,也没有失去理智的眼神。
她后悔了,第二天早晨,在裴司远醒来之前,她还在心里思索着要如何跟他道歉认错,打算对他发誓说往后余生她都绝不会再纠缠他。
可是在他醒来以后,她又一次没有按照她原本的打算行事。
那应该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不要脸的话吧,她用她和裴司远发生了关系这件事,半威胁半强迫地要求他和她在一起——裴司远也对她作出了这样的评价,时至今日,她还能清楚地记得他那天说的每一个字。
“顾宁悠,这种不要脸的话,你居然也说的出来?”
他的评价没有任何问题,在他说过这句话以后,她在听到他说出答应和她在一起的话时,心里也没有目的达成的快乐,反倒痛苦又懊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好像失去理智一般、好像不受控制一般,也或许,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她就是一个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的疯子。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候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光是做了这件事还不够,后来她又找到江遥,把江遥送到了国外。
在这之后她就和裴司远开始了长达五年的纠缠与互相折磨,她的坚持从未打动过他一分一毫,只让他对她越发地厌恶。
在这彼此痛苦的五年时间里,她曾无数次地想过与他结束这畸形的“恋情”,可每次在她下定决心想对裴司远说出分别的话时,她就像是突然失声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和裴司远也不是没有任何快乐的回忆,曾经她和他之间有过一段温馨的时光,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在她的家里,没有任何征兆的,裴司远在吃过晚餐以后对她表明了他的心意。
他说,他已经喜欢上她了,想和她组建一个家,想和她携手走过余生。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恋爱脑、最容易得到满足、最容易被哄骗的傻子,裴司远只是这么随意地说了三言两语,没有鲜花,没有礼物,就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思考他对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发生了这样的转变,毫不犹豫地就投入了他的怀里。
在那以后,他面对她时终于不再是拒之千里的冷漠,温柔得让人沉溺,他和她去她家见了她的父母,送上礼物,表明真心,把所有合格的女婿该做的事都做了个遍,第二天她就和他去民政局领了证。
领完证的那一天的上午,她和他之间还是甜蜜又浪漫的,她还在傻傻地做着和他蜜月旅行的规划。
那时的她未曾想过,这一场婚姻并不是她幸福生活的起点,而是她噩梦的开端。
领完证以后裴司远对她还是温柔体贴的,可在他下午去过公司回来以后他的态度就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准确来说,他又变回了过去那冰冷淡漠的模样,她预想的甜蜜的婚后生活并没有到来,她得到的是一个厌恶她、疏离她、冷暴力她的丈夫。
为什么他突然就变了?
不,他从来没有变过。
这一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裴司远怎么可能会喜欢顾宁悠呢?
裴司远永远都不会喜欢顾宁悠。
他对她的情感,从始至终就只有厌恶和不耐。
他早就恨透了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摆脱她、报复她,他知道她最想得到的就是他的爱,所以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先将她捧到云端,再直接扯进地狱。
他对她的报复当然也不止于此,在他们婚后,他还着手安排人攻击她爸爸的公司,仅一个月就让公司易了主,而她也主动签下了离婚协议书,净身出户。
很可惜的是,她并不是什么爽文里的大女主,没有遇到救赎她的良人,也没有逆袭反击的能力,为了躲避他更多的报复,她和家人一起搬去了另一个城市。
去了新的城市以后,熬过最难熬的日子,她的生活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找到了新的工作,结识了新的朋友。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她在新闻报道上看见裴司远和江遥的合照,知道江遥已经回国了,和裴司远破镜重圆。
他们快要结婚了。
她在网上看了裴司远求婚现场的视频,江遥不愧是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他的求婚准备的颇为浪漫,完全不同于对待她时的敷衍,据说他还准备给江遥一场轰动世界的婚礼。
所有的媒体报道他时,用的都是“深情专一”这样的形容词。
是啊,他确实很深情专一,被她“强取豪夺”又在一起很多年也没有改变过他的心之所向,一直保持着对江遥的爱的坚守,她在他的生命里则好像从未留下过任何的痕迹。
对于她和裴司远来说,老死不相往来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但凡是个正常人在遭遇了那一切以后都不会再去纠缠他。
顾宁悠觉得,她大概就属于不正常的那一类人,在亲眼目睹他们的幸福以后,她又一次失去理智地想要做出拆散他们的事,这次她采取的方式是试图将江遥从裴司远身边带走。
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她刚和江遥抵达了高铁站就被裴司远的人拦下,她这样的行为又一次激怒了他,为了防止她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他把她的家人陆续送到了国外。
而今天,到了她离开的日子。
回顾完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在她回忆的时候,她是冷眼旁观的,就好像那过去的一幕幕并不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人生,与她毫无瓜葛。
她对裴司远的所有的情感,爱与恨、嗔与痴,也在今天消散得一干二净。
难道她又一次疯了?
不,她没有疯,而是终于变正常了。
过去她从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的问题——当然,那确实是有问题的,不过更多的时候她都用“她是个爱裴司远爱到痴狂的疯子”来解释她的一切行为。
今天,当再一次回忆起过去时,她却有了别的想法。
她发现,她,好像,大概,也许,是一个活在小说世界、活在别人笔下的纸片人。
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像是她为了洗白自己过去的种种恶劣行径而做出的狡辩,可是可以证实这一点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她为什么总会自我矛盾,心里想着放弃,结果却又黏上了裴司远?
为什么很多时候,她都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真的是因为她太爱裴司远了,爱他爱到几度失去理智,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真的是因为她其实就是一个心口不一、“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换做过去的任何一天,她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今天,她突然清醒了。
不能说是全部,总之过去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受着这个小说世界的剧情的掌控和影响。
小说自然是有男女主的,根据她的推断,裴司远和江遥分别就是这小说里的男女主,至于她么……
毫无疑问,她拿到的是“恶毒女配”的角色,而且是坏事做尽、会被读者天天骂的那种类型。
今天应该就是这小说的大结局吧?男主和女主历经风雨后,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幸福。
那她呢?
顾宁悠垂下眸,心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如果她在作者那个世界有人物原型的话,那么那个作者一定很恨她,不然也不会把她的命运安排得这么坎坷多难。
而一般来说,小说里的恶毒女配下场都不会很好。
那么,她到了国外以后,是可以开启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还是会受到上天的折磨与摆弄,再一次地经历不幸?
如果她真的遇到了,又能否拥有反抗反击的能力?
顾宁悠手下微微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裙摆,过了许久都没有松开。
抵达漂亮国机场后没多久,顾宁悠就碰到了裴司远安排的接机的人,被他们送到了她家人在这里的住所。
这倒不是因为裴司远关心她,他只是不允许她抵达国外这事出任何的意外,不允许他未来的生活中出现任何与她有关的痕迹。
她上飞机的时候,身旁也是有人监督着的,就是为了防止她出现在他的婚礼上,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顾宁悠觉得裴司远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倒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过去确实挺疯的,他会这样防着她也正常。
“顾小姐,我们先回去了,希望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不过,我们还是真心祝您未来的生活天天愉快,事事顺心,平安喜乐。”
告别了裴司远安排的人后,顾宁悠一直在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
前面一句她可以理解,无非就是怕她又“发疯”,去做一些破坏裴司远和江遥的幸福的事;可后一句呢?
没想到她这样劣迹斑斑的人也能得到别人的祝愿,而且还是从裴司远安排的人的口中……
这也是裴司远的意思?
不,绝对不是,如果不是不合法,裴司远绝对早就把她搞死几百次了,又怎么可能祝愿她往后余生都过的平安喜乐。
眼下她要考虑的事不是这个,她现在想知道的是——
今天她出门时还是上午,抵到漂亮国时间大概过了十几个小时,现在他们的婚礼应该已经走完了大致的流程,进入敬酒嬉闹的阶段了?
那样盛大的婚礼,媒体对此肯定会有报导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心情也有些紧张。
手机开机以后,她立刻搜索起了有关裴司远和江遥的婚礼的消息,果不其然,就如她预料的那样,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媒体关于他们这场婚礼的报道。
但报道的具体内容,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手机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到一起,只让她感觉自己心头一片混乱和不解。
这场婚礼裴司远准备的很认真细致,据说光是那婚礼的场地布置都耗资几千万,早在他们婚礼正式开始前的一个月网上就有了有关的报道,今天去往婚礼现场的报社记者媒体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就为了拍到那奢华梦幻的场景,抢占热搜的头条。
可是,今天去的所有的人,都扑了个空。
因为今天,这场婚礼的两个主人公,新郎和新娘,都没有到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大结局不是很合理吗?男女主迈入婚礼的殿堂,恶毒女配被遣送出国,多么皆大欢喜啊!
难道后面还有剧情?她这个恶毒女配的戏还没完?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恶毒女配哪能有这么好的结局?
不,不行,以后她死也不干恶毒女配常做的那种事了!
裴司远曾经警告过她,如果她还敢在他和江遥之间作妖,他对她绝对不会客气。
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被裴司远报复得全家悲惨,可能会受到各种折磨,甚至她的小命都可能会不保……
“不,别找我,我不干那种事,死也不干。”
顾宁悠的思绪正处于一片茫然之际,听到了她哥哥的声音。
“小悠,怎么到了也不说一声,光在家门口傻站着?小悠?”
顾宁悠缓缓抬起头望向顾宁丞,努力地想要保持镇定,声音里却还是透露出了几分不安:“哥哥,网上报道的裴司远和江遥的婚礼的消息……你看了吗?”
“看到了。”听到顾宁悠的话,顾宁丞也明白了她这般心神不宁的表现的原因,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声音温和地道,“先进去把东西放下吧,其他的事等会再说。”
顾宁悠抿着唇不发一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