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赫连昴坐在床边提着一瓶酒徐徐饮下,她喝得凌乱狼狈,酒汁从脸颊滑落,浸湿了她的脖颈肩膀,散落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她从重重拥抱的男女肉体之中满是泪水的醒来。
  她好寂寞。
  明明拥挤的印月阁,偌大的床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她想要真正拥抱的,征战了几年的成果,墙上满满的野兽妖怪头颅,象徵了她的勇猛与骄傲,白色岩板地砖还有一些四散的酒渍和食物碎屑,又是一个狂欢的夜晚。
  但是她一点也不知满足,重复的得到、失去之后,居然是这么空虚的,挥霍也是有期限的,快乐终于也是有尽头的。
  于是寂寞与失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了。
  赫连昴喃喃自语,「阑珊花落后,寂寞酒醒时……」
  清醒的感觉总是这么寂寞,他想要再多喝一杯,掩盖住酒醒时的苍凉。她蹣跚步履,提着酒来到了正殿的后院。
  看到了烟锦端着一杯茶,正在看月亮,寧静的背影,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声音。
  「听说您今天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人,您开心吗?」赫连昴本来是想要对烟锦大人尖酸刻薄一番,但是讲出口的话语却是哽咽的。
  脸上的冰凉,让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流着眼泪。她成年之后,就不曾流泪了。
  「如果……烟锦大人要的话,我可以把那个女孩送给您,她虽然有个儿子,却还是年轻漂亮的,这次我答应您,绝对不为难她。」赫连昴尷尬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踉蹌的坐下,举起了酒喝了一口。「怎么样?」
  烟锦没有看她,兀自回过头去看着这一片雪,白靄靄的,乾净的,在月光中发亮的雪景。
  「您恨我吧?想杀我吧?」看烟锦不理会她,赫连昴又上前挑衅,却被烟锦冷冷的眼神瞪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赫连昴的气势弱了下来,不像平时那样嚣张跋扈的样子,反而有些颓丧,「反正好多人都想杀我……也不差您一个……」
  「……」烟锦没答话,知道她这样反常只是因为失去了弟弟而伤心,所以也不想跟她计较。
  人类很神奇,非常脆弱,却也非常坚强。总是会因为各种理由伤心快乐,却也在短时间内能够再次振作起来,明明人生非常短暂,却又挥霍浪费太多时间在折磨彼此的感情,人际的爱与恨中间不断重复定义分类,最后在懊悔与痛苦之中反覆着。
  可悲,却又可怜的物种。
  「烟锦大人……」赫连昴看来是喝醉了,竟想要对烟锦动手动脚,她伸手就想要抱他,可惜他直接闪开,让她跌倒在冰凉的地上,「……」
  「你喝多了,昴。」烟锦转身。
  「为什么您就是不愿意臣服于我?」赫连昴气急败坏的吼道,「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锦衣玉食、钱财万贯,您到底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一直念着那个女人?」
  「我要的你从来就给不起。」烟锦的语气比什么都要寒冷,一个眼神,一旁的侍从便走上前来,打算搀扶起赫连昴,但是赫连昴马上用力甩开了那些人的手。
  「别碰我!都给我滚!滚!」赫连昴大吼大叫的哭倒在地板上,侍从没有接近,但烟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赫连昴哭着喃喃自语,「月……姊姊想你……」
  那时候她刚进赫连家,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只有相差了十岁的月肯对她好。
  她那时候的工作是最低下的洗恭桶,运送井水,家族内的人知道她是私生子女,都极度污辱的用浪骚蹄子之类的称呼骂她,经常扯她的头发划伤她的脸颊,甚至一些胆大的男孩还会扯她的衣服抓她的胸部和屁股,或是逼她赤身裸体的在烈日的沙漠中工作。
  16岁的她,痛恨自己成为赫连家的一员。
  但是她为了求温饱,只能勉强依附这个家族的强大,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
  那时候,只有六岁的月,聪明伶俐的他会偷偷送药给她,会开口制止其他人欺负他,甚至乖巧的喊她姊姊。
  只有他愿意把她当成是一个人,就像是朝九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把烟锦大人当成是个人一样。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在烟锦大人的眼中会不如朝九旒那个丫头呢?一切的原因都在这里,只有像月和朝九旒那样善良的人,才懂得这些被放弃的人的价值,只有他们才知道她和烟锦大人为什么值得被认真对待。
  只有他们那样美好的存在,才让她和烟锦大人这样的人,有活下去的目标。
  但是月不在了,赫连昴的心就像是失落了一角,她斑驳破碎的心,原本仅剩的一丝的纯真与善良,似乎也随着他一起走了。
  现在,她也痛恨自己是赫连家的一员,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的永远也没办法得到,好不容易拥有的,却一直在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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