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自己该是这场博弈里的胜者,却不想等来的是父亲亲手递过来的一张机票。
“什么意思?”
我没有接过,扫了一眼便固执地看向父亲,可他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甜甜,听话。”
“爸爸要顾全大局,现在把你送出国才能躲避舆论攻击,你乖一点,听爸爸的话,不要胡闹。”
好一个顾全大局。
我没想到我下了那么大一个局,换来的却是自己被放逐的结果。可我还能怎么反抗呢?父亲语重心长的话和别有深意的目光已经给结局烙下了铁印,显得我之前做的所有事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宁愿将田昱州禁足又将我流放到国外也要封锁消息将这桩丑闻对外瞒下,我早该想到的,我们的父亲,从来都是利益至上的商人啊。
去机场那天,是个晴好的天气,却没有一个人来送我。
父亲在出席一场重要的股东大会自然无暇顾及我,而我并未告诉那些小姐妹我将要出国的事情,至于田昱州......还被禁足在家中,况且就算没被禁足......大概也绝不会再来见我了。
候机大厅里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小孩的哭声,年轻女孩与家人打电话的寒暄,钻进耳朵,压得脑内神经隐隐作痛。
等到登机时已然时近傍晚,日渐西沉,透过舷窗往下望,地上的盏盏霓虹串起一片片繁华的建筑群,但最终还是逐渐缩小至凝成一个个墨点,隐入暮色中,映在瞳孔里晕散开一片浅淡的灰。
十八年的过往,无论喜怒都定格今天这一刻,曾经鲜活过的笑靥终究还是成了抽屉里泛黄的旧相片。
我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出国定居,但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被迫的方式,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是在父亲的安排下,我很快就适应了下来,甚至逐渐变得驾轻就熟,虽然没有完全脱离父亲的掌控,但是至少不用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处处受限,这样的人生倒也不错。
学业和生活因为有着父亲的安排而一路畅通无阻,说来可笑,我恨资本的无情却又受惠于资本,这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使我无力,但珠光宝气纸醉金迷皆像罂粟一般虽伴着致命的危险却也诱人至极,资本堆砌起的奢靡是慢性毒药,浸淫于此久了便会被一寸寸渗入直至麻木。
国外的这几年说不上过得有多好,至少比从前自由不少,灯红酒绿,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肆意纵欢再也不受拘束,酒精麻痹神经,快感填满空虚,可每日清醒后空洞而虚无的精神却丝毫未得到慰籍。
只是有个模糊的影子总会不经意间在眼前若有似无地晃过,我来不及看清,却又不敢去仔细辨认,因为我知道,那就是我厌恶却忍不住想起的那个人。
这几年里我偷偷安排在田昱州身边的人每次向我汇报的内容其实皆是乏善可陈,大抵都是说田昱州这几年里过得有多颓靡衰败一蹶不振,从我离开后,他便彻彻底底跌下神坛成了一摊腐化的烂泥。
那人这样形容着田昱州。而我只是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面前镜子里的自己身上,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故作若无其事地分散走自己的注意力,哦了一声吩咐他继续好好盯着田昱州,然后平静地挂断电话。
明明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我一点都没有畅快的感觉,反而像是少了些什么般怅然若失,甚至连出门时一恍惚都差点忘了回手别上门。
这已经是我来这里过的第五个新年了,这里的圣诞虽然比不得国内过年时的热闹但气氛倒也烘托得正好,我从公寓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地还积着厚厚的雪,傍晚五点已然天色将暗,不远处街角的便利店都已经灯火通明。
这里的冬天比家里来得干燥,风卷过脸颊有阵钝钝的疼,我把高领毛衣的领口往上拉了拉,把下巴整个埋进领子里,然后将手顺势揣进大衣的口袋里,站在楼下等着男朋友来接我,打发时间就低头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轻轻踢着脚边的雪堆,正等得不耐烦时男朋友终于到了,拉开车门坐进去前我不经意地抬眼往东南方向瞥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就孤身独伫在街角,背后便利店的橱窗里透出暖色调的灯光,与残余的暮光交织着洒在他肩头,连他脚边的雪都映亮,可他的身形却暗得几乎要融入这夜色里,唯有手上那束玫瑰红得像是浸透了血,妖冶得刺目。
可我不会认错的,那分明就是田昱州啊。
我还愣愣地望着他的方向,不敢相信也不敢去仔细辨别,可这时身旁的男朋友却从驾驶座上凑过来亲了一口我的脸,还调侃着问我今天喷了什么香水身上的味道怎么那么诱人,放在往常我心情好或许还会回应几句这种具有暗示性意味的调情,可此刻我却毫无心思回答他,男朋友又问我在看什么,我这才下意识收回了目光,随口搪塞了一句后还是忍不住再次向那个方向望去,那个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对我的冷落感到不满,男朋友也不再自讨没趣,发动了车向前驶去,在车子经过那家便利店门口时我趴在车窗边上,屏住呼吸仔细望去,可那里依旧没有任何人。
那抹身影仿佛只是场海市蜃楼的幻境,须臾便从眼前隐去,消失不见。
我失魂落魄地靠回座椅,任由男朋友将我带到了一家餐厅,照例是烛光晚餐,结束用餐后便拿出一束花赠予我,仍然是我最喜欢的红玫瑰,只是低头看着那束玫瑰我却愣了一下,眼前的场景隐约与几十分钟前的画面交迭在一起,失神的片刻我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接过了那束玫瑰,然后男朋友便搂过了我,低头吻了下来。
我几乎是僵硬着身子由他亲吻,机械地回应着,然后任他牵过我的手,带我坐上电梯,去往那早就开好的房间。
我也记不清他到底是我交往的第几任男朋友了,他也是个华裔,甚至某个角度竟与田昱州有三分相似,或许就是这三分相似才让我在一群金发碧眼的欧美帅哥中偏偏选中了他做我的新男朋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做过,但显然他今天做的这一切都是直奔着上床去的,像之前的那些男人一样,庸俗而急不可耐。
但我没有拒绝他,因为他将我抱到床上再压下来的某一瞬间,像极了田昱州,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红酒太醉人,我甚至不愿去分辨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恍惚间便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男朋友的吻沿着雪白的脖颈落下,我仰着头,眼神却已经迷离,在他唇即将吻上我胸口时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田昱州......”
男朋友的动作顿了一下,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的是我,我推开了他坐起身,穿好了衣服,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失态,他不明所以地追上来却被我再次推开。
那一年圣诞,下了场大雪,将万物存在的痕迹一点点抹去,唯有那束于墙角遗失的玫瑰,被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无意践踏,几点红没入无边雪色,遂被夜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