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听后却蹙眉,她心中也替丈夫担忧:“可他身份摆在这里,若真办了几桩实事,又哪能没有野心?到时候,就算他自己没有那个想法,也会有人逼着他去那样想。这样的事儿,岂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索性他若像四郎一样,资质平平,又无功绩,闲王也就闲王了。
如今连二郎都野心勃勃,他乃太子妃嫡出,又如何能保证半点这种想法都无呢?
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处去,梁护也正是这个意思。
“但今日也只是试探,很多话,还是不便说得太直白。”梁护此刻眉心深锁,明显的一副满腹焦愁的模样,一边说似还一边在飞速转着脑子想别的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孟氏说:“但三郎是极聪颖之人,就算你不点拨、试探,很多事情他也心中有数。何况……如今还拿到了明处来说,他若再不明白,就是故意装傻了。”
说着说着,孟氏也蹙起了眉心。
正因三郎是聪颖之人,所以才十分棘手。若他资质平庸,又何来戒备和惆怅一说呢?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他是王子龙孙,即便是在草堆里长大的,也掩盖不了他一身的光芒。
当时初找他回来时,也很高兴,觉得总算是了了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的一桩心事,总算能够阖家团圆了。但后来渐渐才知道,凡事有利便有弊。
他回来有好处,自然也就随之而来有坏处。
梁护没再说话,只是手下意识摩挲着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孟氏喊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孟氏说:“我看他回来,爹娘和宫里的祖父祖母都极高兴。原得一个这样的兄弟,王爷您是该高兴的。只是,如今弄得不知是敌是友,反倒被动。”
又说:“当初很高兴,可是谁能想到呢,他竟是这样的出众。”
梁护却说:“到底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始终都不会刀剑相向的。”梁护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意有所指般。
孟氏一时没懂他意思,蹙着眉心思量许久,也没再多问。
历史上,最终刀剑相向的亲兄弟,还少吗?为什么王爷会这样说?
但又觉得,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若她问出来,则是有挑拨是非的嫌疑了。
所以孟氏也点头附和:“王爷此言在理,正是这个话呢。说到底,你们才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
梁护似是这才回过神来般,乍听妻子这样说,他也笑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孟氏更不懂他的意思了,但仍是没多问。
便是夫妻,也有底线和分寸。他于她来说,既是夫,也是主。日后若得大成,他便是她的君。
孟氏自幼便受教养,要三从四德。所以该她做的事她会尽全力去做,不该她问的,她会尽量不去多嘴饶舌。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夫妻相处之道。
外人面前相敬如宾,彼此之间也会有商有量,但却不是无话不谈的。
或许没有比较的话,她就不会起贪恋。但前有永昌郡王,后有武安郡王,他们一个妻有孕坚持不纳妾,一个即便一朝认祖归宗飞黄腾达也仍待妻如初,对比起来,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如今王爷屋里的樊氏还怀了身孕,她身为主母,自当百般照拂。
她上要孝顺公婆,中要和睦妯娌小叔,下还要照应小妾……还要相夫教子,为夫分忧。
一整日下来,忙得跟陀螺似的,可真正为自己的,又有哪些呢?
但娘说,这是她身在这个位置该有的责任。就像她生来便是长房嫡女,从小被教养得知书达理,为的就是日后被送来皇家、或是各世家当冢妇一样。
娘说人不能太贪心,既要夫婿身份尊贵,又要他只爱她一人。
徐静依夫妻二人走到倚水居后,也就暂时撂下了那些烦心的事。
回到了夫妻二人的小窝,彼此都更想好好享受一下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生活。至于别的,多虑无用,也就不如不虑了。
除去那些烦心事不说,如今倚水居的日子,的确要比从前在顾家时过的舒服。
地儿大,身边侍奉的侍女们也多。一回这儿来,想躺着想卧着想坐着,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侍女们去备热水了,徐静依累了一整天,便就先在一旁睡榻上躺了下来。顾容庭倒不累,见妻子歇下了,他则坐去一旁窗边看书。
徐静依一个人躺着无聊,便偷眼去看端坐窗边看书的男人。自从认回来恢复了身份后,他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般。同嗣王兄他们站在一起,气度上,丝毫瞧不出他是民间长大的。
仿若举止投足间的气派,是与神俱来的般。较之前世,如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静依突然想到前世他刚认回来的一些事,好似这个时候比那时候要更坦然许多。那时候虽他也没有突然飞上枝头的狂傲,但最开始时却明显对新身份有不适应的。
第四十九章
这会儿静静躺着, 徐静依脑海中过了很多事儿。突然间回过神来时,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没在看书,而是望向了她。此番又见她回望了回去, 他则扣书起身, 直接举步朝她这边走了来。
徐静依见状, 也没再躺着,而是卧坐了起来。
顾容庭走近后,弯腰挨在她身边坐下。
知她方才走神定是在想什么, 顾容庭便闲聊似的关心问:“在想什么?”
徐静依其实想了很多, 但却只捡了一件同他有关的说,她略歪了歪头, 有些活泼的笑问:“为什么我觉得……你适应这个身份适应得如此之快呢?明明是在江湖中长大的, 却与身俱来带着份矜贵气派, 同嗣王兄他们站一起, 丝毫瞧不出差距来。这或许……就是龙孙之仪吧?”
起初听前面一句时,顾容庭眼皮本能跳了下, 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但又继续听下去后, 他才知道她并非是看出了什么,不过是想赞他几句而已。
如今的她, 越发丝毫不吝啬对他的夸赞了。不管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能看得出来, 她是真心想同他把日子过好的。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顾容庭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对妻子开诚布公过。他不是刻意想瞒她什么, 只是觉得既然都打算好好把日子过好, 那么曾经的那些, 皆可以全都忘掉。
这一世, 他们重新开始。
所以, 顾容庭也没说别的,只笑答说:“他们都说我有祖父年轻时的威仪,或许……是沾了祖父的光吧。”
徐静依认真将他好一番打量,然后继续夸说:“你身上集有嗣王兄和永昌郡王的优点,他们身上好的品质,你都兼有。”
嗣王兄温和儒雅,为人沉稳可靠,但许是身子的缘故,却少了些阳刚之气。记得前世她曾听说过,说嗣王当年出生时正逢战火,太子妃为敌军所捕,遭受了好一番罪,以至于嗣王兄一出生就从娘胎里带了些不足之症。天生体弱,那双手挽不了大弓。
如今能有这样,已算是后天调养得当的缘故了。他自身身子偏弱,在军中自然就失了些势。
而永昌郡王呢,虽英武气派,也有治军之道。但他生性桀骜张狂,不够稳重。有什么野心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身后若无军师辅助,日后必然会死得难看。
而她的丈夫就不一样了,文武双全,内外兼修,几乎没有短处。
但后面这些话,徐静依没有说出口来。虽说这里是他们自己的住处,但也得防范着隔墙有耳。
太子府居,大不易。在这里讨生活,自得小心加小心。
但即便是前面说的那些,也有些过了。顾容庭虽知道她心里真是这样想的,但也提醒了几句。
“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徐静依立刻点头:“我懂得的。”
外面侍女来禀说热水备好了,夫妇二人则一并起身,默契的往净室去。
因怕长房那边会多心,所以第二日,徐静依并没那么积极就往捧霞阁去。她想着,待先去太子妃处请了安,然后留那儿多陪太子妃母亲说说话,待到用完午膳后,她再过去。
却没想到,她人才从倚水居出来,便见到了萧氏身边的侍女鸢尾。
鸢尾瞧见徐静依出来,立刻笑着过来请安,然后带了自家主子话道:“王妃差奴婢来,请三王妃过去叙话。”
徐静依笑问她:“清音姐姐今日如何?”
鸢尾道:“王妃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三王妃了。”
其实徐静依也很愿意去捧霞阁,在那里就如同在倚水居一样自在。何况,还有萧姐姐陪伴,可以畅谈少时之事。
只是有些怕同那边过得过近了,会让长房不痛快,徐静依这才有所犹豫。
但想着萧姐姐是才从鬼门关闯出来的,若这会儿就冷落,怕她月子中不能养好身子。所以徐静依细思一番后,便对鸢尾说:“你先回去,就说我待去太子妃处请了安后,便过去她那边。”
鸢尾立刻行礼应下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回王妃的话。”
萧氏因在月子中,被太子妃暂免了晨昏定省的礼数。徐静依作别鸢尾后,便往太子妃这边来请安。
她过来得本就不算早,又在途中耽误了些功夫。所以到这边时,孟氏和徐淑依已经都在了。
见她来,徐淑依略起了会儿身。待她给太子妃行了礼,又坐下后,徐淑依这才坐下。
徐静依如今妻凭夫贵,一跃成了郡王妃,压在了徐淑依头上。对此,徐淑依不但没有彻底歇了同她作对的决心,反而私下里更变本加厉的要同她较量。
这会儿见缝插针,她见徐静依过来得晚,便笑问:“姐姐今日怎么迟来了些?”
对于自己迟来的原因,徐静依也并不想说谎遮掩。她觉得,大大方方说出来,要比遮遮掩掩来得坦荡很多。
本她同萧姐姐之间就没什么,纯粹就是少时的情谊。若遮遮掩掩的,私下里偷偷摸摸的相聚,反倒更叫嗣王夫妇起疑心。
所以,正好趁着徐淑依这会儿问了,徐静依答了出来:“方才出院子门时,恰遇二嫂身边的鸢尾姑娘,同她说了几句话。”虽是回的徐淑依的话,但却是望着上位太子妃说的。
不过这个话,她真正是想说给孟氏听的。
长房兄嫂忌惮他们夫妇同二房过密来往,她想着,坦荡点说出来,或许能减轻点兄嫂对他们的疑心。
太子妃向来喜欢兄弟和睦,所以对这种妯娌间的相互走动,她并不反对。
反倒也会说上几句:“她如今在月子中,本就容易想得多,你能常去她那儿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也算是你的功德一件。”
徐静依正好趁机起身应下:“是,儿媳明白了。”又说,“儿媳定不会忘了自己分内该做的事,即便常去二嫂那里坐坐,也不会耽误了日日过来给娘请安。”
太子妃闻声则笑道:“请不请安的,在心,不在行动上。不是非要拘着你们日日过来问安,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一家子人,若能常常聚一起说些话,也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不至于久不相见,日后再见生疏了。”
又趁机教育她们道:“你们各自有些小心思呢,若刻意瞒着我,我便是有心想管,也力不足。你们都大了,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你们自己心中也都有数。我只想告诉你们一桩,不论是宫里,还是本宫同殿下,都是希望家庭和睦的。你们的皇祖父皇祖母年纪也大了,你们莫要做那些不孝顺的事徒惹他们伤心。”
说是说给她们听的,其实也是说给她们背后的诸位王爷听的。
徐静依等三人见状,立刻严肃着起身来应是。
太子妃也不拘着大家,一起略坐了会儿后,就叫她们散了。
出了门,徐静依主动过来邀请孟氏和徐淑依道:“嫂嫂和四弟妹这会儿可也得空?不如我们一道去捧霞阁坐坐。”
如今太子妃渐不管府里诸事,有渐渐都转手孟氏这个嫡长媳之意,所以孟氏如今总忙得抽不开身。
原是该去捧霞阁坐坐的,但这会儿的确也是没空,便笑道:“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去吧,我改日再自己去。”也草草解释了一句,“这会儿实在忙,空不出闲来。”
徐静依本也不是真想孟氏同她一块儿去的,她这么主动的邀请,不过也是不想孟氏夫妇总疑心她同捧霞阁走得近罢了。这会儿见她忙,徐静依便接话说:“我们愚钝,也不能主动的帮嫂嫂分担些什么。但嫂嫂若有任何吩咐,只管着人来差遣我们,我们定听嫂嫂吩咐。”
孟氏说:“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谈何差遣不差遣?不过,若日后真忙不开了,我定不会客气的,届时捞了你们来帮忙,你们可别恨我。”
徐淑依见徐静依同孟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闹,她一时插不上话,便有些急。这会儿见长房嫂嫂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后,她立刻接话说:“怎么会恨嫂嫂呢?嫂嫂不嫌我们笨,肯教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孟氏则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别的,只让她们姐妹一道去捧霞阁。
徐淑依这些日子冷眼旁观着,大概也能看出另外三房之间的一些门道来。嗣王和新认回来的武安郡王是一母亲兄弟,本该最亲,可如今,武安郡王夫妇却同永昌郡王夫妇走得近,嗣王夫妇心里多少是不高兴的。
所以这个时候,对他们四房来说,抉择就很重要了。
就算没有徐静依,徐淑依也不可能会选择永昌郡王,所以,这会儿更是表明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