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沭裘皱皱眉头:“……不必理会他,把错误都归到那个毛头小儿身上就行。”
临渊那小子一点都没继承蛇族高贵的冷血血脉,也不知是小时候吃错了什么药,对那群蝼蚁般的民众总是格外赤诚。
先前谈论攻占噬魂幽谷的计划时被他听见,竟然义正言辞站出来指责自己,说什么族人的安居乐业才是第一位。
此次若非制造了那一番假象,将矛头指向归不寻,恐怕那小子还不会这么义愤填膺地支持自己的计划。
如此,自然是不能让他知晓这其中的玄机。
“父亲,我们何时发起进攻?”临渊不知何时来到了军队的最前方,手握长鞭,神色狠戾,话语间透出迫不及待的意思。
临沭裘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从身后望着自己被蒙在鼓里的儿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
“再等几日。”
“到时候你就可以亲手取下那毛头小儿的首级,为那些无辜惨死的族人们报仇了。”
第69章 斩龙墟
◎失了情道怎么比有情道还齁的慌?◎
斩龙墟地处偏远, 路途崎岖,死人奔波了好几日才赶到地方。
面前一片祥和之景,甚至颇有风和日丽的错觉, 与传闻中刀山火海的斩龙墟简直大相径庭。
离蛟环顾一圈, 鄙夷道:“还斩龙墟呢,小爷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滑溜溜的无足动物自诩为龙。你瞧瞧,这会儿见到本尊, 吓得不连头都不敢冒了吧!”
寄望舒:“某龙早期还没变成人形的时候好像也是滑溜溜的呢……”
离蛟身形一顿, 旋即作势要拦住寄望舒继续说下去的势头, 不料却被归不寻轻轻抬手挡了回去, 无奈之下只好揉着胳膊口头警告:“陈年旧事, 不许提了不许提了!”
两个“小孩子”说说笑笑打成一团,身旁另外两人却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皱紧了眉头生怕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此刻越是平静, 等待他们的就越是不可估量。
楼弃拨开身前半人高的绿植, 指着不远处漆黑一团的穴|口, 招呼众人:“此处不宜久留,向里再走些吧。”
一行人以楼弃打头阵,归不寻垫后, 离蛟和寄望舒夹在二人中间, 慢悠悠前进。
入了穴|口, 内部蜿蜒曲折且狭长, 众人前行好一段时间都没能找到出路, 反而其中时不时传出怪异骇人的低鸣。再加上离蛟大惊小怪咋呼几次,饶是寄望舒原先不觉得害怕, 此刻也感到几分阴森可怖起来。
第n次被上方坠落的石子吓得一跃而起的离蛟, 终于卸下坚强人设的伪装, 骂骂咧咧地抱住楼弃的袖摆,小鸟依人般贴在他身上,死活不肯撒手。
寄望舒这头也没好到哪去,胸腔内“砰砰”跳个不停。
——但多半归功于离蛟吓得。
从前还在噬魂幽谷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胆小,藏书阁那个甬道还是他打头阵领着自己进去。
莫非那都是假象?这小子背着自己先去探了遍路,以免她发现他看似是个王者其实是个孙子?
寄望舒想着想着,步伐就慢了下来,和前面拉开了些距离。
归不寻从刚开始就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状况,瞧见她被吓到好几回,以为这下是又受了惊,所以不敢走的太快,便摊开掌心,在寄望舒周围结下一圈磐界。
“若是发生意外,这道磐界足以应急;若是意外来的险峻急促,还有我在你身边。”
归不寻如是说着。
传闻斩龙墟乃凶险之地,可到现在却一路风平浪静,他担心随时有可能遇上突发情况,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他虽然嘴上安慰着寄望舒,却不曾分神瞧她。
若是他没有将精力全都放在观察周遭动静上,就会轻而易举的发现,两人此刻的距离挨得极近。尽管有磐界相隔,归不寻的薄唇也依旧快要贴到寄望舒的耳尖。
许是动用了魔息的缘故,寄望舒感受到身后胸膛炽热如火,连周边阴冷的空气也一并升高了几分温度。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
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然瞬间浮现出在玄冥境时的景象。那时,归不寻离她也是这般近。
胸腔内徒然升起异样的情绪,只觉闷闷的,痒痒的。
她忍不住回身,想要探探心中闷躁的来源是不是身后那人,反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抱。
归不寻方才将视线从一侧石壁上收回,却发现面前那抹身影并不在她应该出现的位置。还没回过神来,便只觉胸前一闷,撞个满怀。
寄望舒虽然看上去像个小孩,可身材却是修长高挑的,这会儿两人毫无防备地相撞,她的脑门便狠狠磕在归不寻的下颚上,两边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归不寻只是闭了闭眼,皱了皱眉,一瞬的功夫,疼痛就淡了下去。
他着急睁开眼,想要仔细检查寄望舒的脑门有没有事,后者却自顾自揉搓着眉心的红印,后退小半步,指着他的腰间道:“亮了。”
传音香散发的烟雾很快笼在周围,又迅速消散。
归不寻将其从乾坤袋中掏出,里头立刻传出谢无霜的声音:
“蛇族提前逼境,事态紧急,敌方兵将越是我们三倍之多,纵使拼死坚守也难以强撑。尊主,恐怕您不得不回来一趟,亲自领兵了。”
传音香熄灭,归不寻随之陷入沉默。
斩龙墟前方的危险都仍是未知数,若是现在丢下寄望舒回去,即便是楼弃已无二心,一路跟随保护她,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可若是他不回去,魔族将士势必会遭受重创。蛇族蛰伏已久,此次大军压境一定也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这场恶仗恐怕不能轻易善终。
寄望舒看得出他的忧虑。
尽管她依旧找不回从前对归不寻的那份感觉,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让她不再抗拒他赤诚的爱意,甚至于有些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所以她此刻也能够理解他在犹豫些什么,她也想为他分忧。
“你放心回去便是,我早就不似从前,五尾之力你也不是没见过,”寄望舒挠挠脑袋,停顿一下,“除了楼仙君那一回……不过那只是个意外!”
“总之我是想说,我明白你的顾虑,虽然我此刻还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你的那份情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寄望舒说得认真,直直对上归不寻愣怔的狼眸。
这次她没有躲闪。
楼弃被离蛟黏着,走出老远才发觉后面的人没有跟上,这会儿赶回来,却刚好撞见这么一幕:
寄望舒轻轻踮起脚尖,揉了揉归不寻的发顶,轻声细语地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具体说了什么,两人不得而知。但他们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位九五至尊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满脸写着错愕,像极了一只突然尝到甜头的小流浪狗。
归不寻故作镇定叮嘱寄望舒几句,转身便不见了踪迹。
消失前还不忘狠狠瞪一眼正捂着嘴偷乐的离蛟。
寄望舒回过身,望见表情贱兮兮的离蛟和“仿佛看到自己的闺女终于有出息了”的楼弃。
寄望舒:?
离蛟咂咂嘴:“啧啧啧,失了情道怎么比有情道的时候还齁的慌。”
楼弃礼貌微笑:“所以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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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不寻走后,楼弃瞥一眼企图再度抓住自己袖子的离蛟,故意先一步抽开手:“此处现在就剩下你我两个男子,寄姑娘又是我们共同的保护对象,离蛟小兄弟是否应当自觉垫后?”
离蛟失声:“啊?我?垫后?”
说罢,他瞄了一眼神情鄙夷的寄望舒,瞬间淡定不了了。
他堂堂龙八子,怎能沦为被一介妇人耻笑的地步?
今儿就是壮破胆子,他离蛟也不能再缩一下脑袋!
“楼仙君所言极是,”离蛟清了清嗓子,撒开掌心绞紧的袖袍,正色道,“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自然是要照顾一下胆小如鼠的小姑娘的。”
说着,他便后退一步,朝寄望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站在两人中间。
不等后者站定步伐,只听得身后坠下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在幽深的甬道中发出一串阴森的回音,与野兽的脚步声颇有些相似。
紧接着便是一声短促尖锐的叫声,离蛟慌慌张张回头看去,嘴里叽里咕噜振振有词。
仔细听的话还依稀能够分辨出,他正念到祖上八代的名姓,求爷爷告奶奶才好不容易按耐住一颗想要逃窜的心。
寄望舒嗤笑一声,不打算跟他客气,提起心思跟在楼弃后方继续向深处探寻。
离蛟立马提起衣摆追了上去:“喂喂!你俩等等我——!”
与此同时,归不寻瞬形回到噬魂幽谷,方觉这里已经和往日不同。
不久后原是魔界的新年,于是修罗大殿的殿门周边便坠着被风吹落了一条边的门联,红艳艳的,本该是喜庆的颜色。
此刻大殿内空无一人,这抹红色衬得此处要比从前还冷清不少。
水胶未干,甚至还能从空置的椅子上头感受到温存。
归不寻透过眼前的景象,仿佛还能看到一炷香前这里的欢声笑语。
想必谢无霜还没来得及扔下手中杂物,便给自己递来了那道音讯吧。
耳畔轰然炸响,禁林间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没入天际。
魔尊沉下脸来匆匆朝声源的方向望了一眼,黢黑的毛氅在空中留下一片墨迹,修罗大殿又恢复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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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幽谷边境,玄色赤色两种魔息频频相撞,本就阴暗的天际此刻更像是漏了个大洞。
嘶喊,悲鸣,哀嚎,叫嚣。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高天之上,谢无霜一身利落紫袍,同色腰封更衬得那身形挺拔。在她身侧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赤袍墨氅,在一众颜色中尤为显眼。
二人对面之人,正是蛇族之主,临沭裘。
而蛮地之上的蛇族少年,长鞭扬起便是一片腥风血雨,他满心都是极北之滨无辜惨死的婴孩老人,即便此刻杀红了眼,也只会感到畅快淋漓。
“临渊。”
一道沉声不知从何处砸了过来,压在少年身上,犹如千斤顶,使他动弹不得。
归不寻风轻云淡地从他身侧略过,径直腾身前往云端。
磐界徒然拔地而起,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城墙,从中央将两军隔开。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循着那道熟悉的身形抬眸望去。
随后,一半欢腾,一半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