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床,只能躺在地上。
当然也没有药,没有医生,没有一切。
食物和水也很少。
祝玉燕不用负责任何事,她不需要解决食物和水,也不用管缺医少药的问题,送她来的那个白人医生说:“你只需要记下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就行。”
祝玉燕:“只需要记录死期?”
白人医生:“我们也没办法做得更多了。”
她开始徘徊在马路医院上,徘徊在一个个病人身边。
他们大多数的眼睛都被盖着,几乎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血污一团,长着蛆虫。据说有生物学士在研究这些蛆虫,他们认为蛆虫对伤口是有益的,要求护士不要去管这些蛆。
挺好的,她没有意见。
几乎所有人的皮肤都消失了,像是一块块血溃,烂的烂,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所以他们死得很快,而新的人送来的也很快。
马路医院每一天都在扩大,而死掉的人根本没有办法马上清理走,只能等运尸的车过来拉。
祝玉燕记录着每一个人的死,在看到年轻的少女和老人时,她不是不感触的,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些儿童。但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男人,身上披着日本军服。
他还算强壮,所以还活着,而且发出的声音比周围的人要多得多。
她走近听过他是在哼歌,《君之代》,日本国歌。
终于,教会送来了一些药物,可以治疗他们身上的炎症。
她每回都在路过这个男人的时候轻声用日语说:“先生,你真强壮,我想你能多撑几天吧,这药我就先给别人用了。”
然后这个男人就会努力挣扎,向她号叫。
不过他没能叫多久,大概五天,他就死了。
过了半个月,白人医生过来查看这边的情况,他看着她的记录本说:“为什么男人死得这么多?”
祝玉燕温柔的说:“他们病得太重了,而且这些坚强的男人都愿意把药让给弱者。”
白人医生不在乎的说:“那就这样吧。”
他把记录本还给了她。
第483章 番外:落叶归根
祝玉燕所在地位置在广岛的边缘,县公路的旁边。
从这里只能看到前面是一片白色的……地平线。
就是平平的、一望无垠的、能看到天边的——平整。
靠近地平线的那一线白,应该是倒下的城市废墟。
啊,这种空白感,充满了末日的浪漫和战争的残酷美感,再搭配上公路上躺着的人形,简直是一副现实的画作。
可惜没有记者能领会到这种美感,他们都更愿意坐着飞机跑进去拍一些俯视图——据说会从天空看到四散奔逃的日本小人儿。
虽然现在已经停战了,但是轰炸的阴影仍留在他们的身上。
悲痛,太悲痛了。
目前,就她所知,是没有救灾的。
只有一些日本人在公路两边,一部分是往里走,一部分是往外逃。
往里走的,可能是日本其他地方的义士,来救灾的。也可能是日本其他地方的小偷,来赚钱的。
往外逃的有拖家带口的,有背着行李和孩子的,有独自一人的。
许多尸体仍然埋在废墟下,一直没能得到清理。
在靠近中心的位置,大部分的人应该是一瞬间就死了。
但是外圈的人却是缓慢的死去的。他们有的是被冲击波撞到了,可能断了哪里的骨头,一直挣扎着,却没能等来救援,就这样慢慢的死去。
也有一些是被倒塌的房子等建筑物埋起来了,他们本来是最有希望获救的,但是仍是大多数都死在了里面。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当时是在大街上,或是空地,或是其他空旷的地方,只是受到强光、高温和冲击波等伤害,他们在挣扎中没有死,最终等来了救援,被送到了各处清理出来的临时医院,在这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还有一些是被赶回来的家人、邻居从废墟中挖出来的,甚至是自己把自己挖出来的。
另外就是学校和医院等地有地下防空洞,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中,有一些人躲进了防空洞,全须全尾的活了下来。
这些人有的正在往外逃,有的还在里面挣扎。
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的职责是照顾好这些被送来的人。
日本政府并不是什么都不管的,祝玉燕有幸见到了日本政府派来慰问的人。
但慰问的对象,是她这种国际人士,而不是日本国民。
……有这种政府,日本人竟然还能活到近代,命真硬啊。
所以她在这里做的小小的事,并不用太过愧疚对不对?看,明明他们自己的政府也挺不把日本人当人看的。
国际人士有很多,像她一样拿日本人当试验的人也有不少。
祝玉燕以做试验的精神,记录下了每一个送来的日本人的年龄、性别,以及他们的伤口发展情况。
很多人在送来的时候皮肤明明看起来还没有问题,他们最多的是眼睛充血,然后流出水——应该是晶体破裂,然后眼球会突然变瘪。
他们的耳朵也有问题。一开始她只是发现有太多人不理会她的话,后期她发现他们的耳朵外几乎都有一些黑色的污渍,然后她才猜测他们估计是聋了。
当然,更严重的是皮肤溃烂。
一开始只是有一点红,然后她就会发现他们的皮肤像是纸糊的,极容易破。原本发红的皮肤会突然变白,然后就会在一个小时内大面识的溃破,感染随之而来。
目前的环境根本称不上有什么无菌安全条件,溃破后在四个小时内,他们的伤口处就会蒙上一层黄色的脓液,像是脓形成了膜,相当可怕。
然后人就开始高烧。没有体温计,无法进行测量,但是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呼吸加快,呼吸困难,心跳加快。
死亡会在一周内来临。
这最后的一周,当然是极为痛苦的一周。
具体几天才会咽气,这有个体差异,她很难在这种环境下做出更详细的判断。
她默默的记了一大本,每个病例都写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条件不具备,知识也不足,她甚至敢在这里做解刨,看看他们的大脑、心脏、肾、肝等器官有没有更严重的病变。
然后她就结识了更多的有志之士。
有各个国家的科学家、武器学家、医生都加入到这里来。她庆幸自己的语言还算丰富,至少她还记得俄语的“你好”怎么说,还能说一句“酸奶饺子”,这足够她交上一个俄国大汉朋友。两人毫不意外的聊起了理想,发现两人的理想是一样的,这就更加是同志了。
既然是同志,那又何须保留?
她拿出了她的病例本,大汉也拿出了他的记录和照片——他比较厉害!
她说可惜技术不足无法解刨,她认为内脏等器官说不定也有变化。
大汉:“我可以。”
她爽快道:“我可以提供一些……客体。”
禀着实验更清楚的目的,她认为男性的尸体体型较大,在没有无影灯的时候,大一点的体型更能看得清楚,于是她和大汉一起在病人中进行诊断,然后挑中的那几个都很顺利的咽了气。大汉切得很自然,她还准备了天平来秤重量,觉得这试验越发的精确了。
实验也证明了她的推测,一些内脏器官都有着不同的变质,有的是发白——她推测可能是熟了,有的则是起泡——这是什么缘故?一些血管也变得边缘奇型怪状,像是里面有奇怪的东西在鼓。
她看不出来,大汉也看不出来,他搞来一些福尔马林,把这些器官都泡进去,准备带回实验室进行更进一步的实验。
大汉离开前,跟她一起喝了一杯茶。
大汉:“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武器啊。”
她说:“是的。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我们体会它有多强大。”
大汉:“我的国家终将拥有它。”
她说:“我的国家也是。”
大汉与她交换了名字并在临别前拥抱。
大汉:“我们可以合照吗?做为纪念。”
她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他们合照了一张,就此分别。
——不过两个月后,他们在另一个临时医院再次相遇了。
大汉大笑着把洗好的照片送给她。
大汉:“又见到你了,上一个医院怎么样了?”
祝玉燕:“病人死光了,没有足够的药,我们一个也救不了。”
大汉拍拍她的肩:“别太难过,这里也有很多病人。”
跟上一个马路医院相比,这个医院好多了,因为他们有床还有被子。虽然只有一部分病人有床,另一半病人有被子。
另外,他们还是要躺在露天。
还有,开始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病人躺在露天的环境里。
国际人士们住在帐篷里。
当然也有一些真正的天使乐于把帐篷让出来——大汉就是其中之一。
她还进去看望了一下住在他帐篷里的病人,今天不看,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了。
她请大汉到她的帐篷来喝茶,给他介绍了苏纯钧。
祝玉燕:“我的丈夫。”
苏纯钧笑着说:“我才知道为什么我的妻子这段时间俄语突然变好了,她以前可不是个认真学习的学生。”
大汉笑着跟他拥抱:“你的妻子非常美,你应该更小心一点。”
这里有更多的药,但是仍是只有一部分人能用上药,大部分的药……被偷偷卖出去了,青霉素在国际上的价格仍然很贵,一些国家和地区仍然不能自己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