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疾驰,城郊古道上。沐之萍与韩樱分道,步入与白公子约好的林子,燃起一根枯枝举火为号。林间走出了一个监生打扮头戴傩面的人,腿上绑着护膝。
是阿茂,沐之萍忽然精神了不少。
“卯兔仙子~一切可还顺利?”
“行船令我拿到了,去找你家公子吧。”
“好,仙子果然说到做到。”阿茂接下行船令,“可我家公子歇下了,改日再见吧。”
沐之萍蹙眉心想不见更好!“东西我拿回来了,解药呢?”
“谁告诉仙子,仙子吃的是毒药?”阿茂反问道。
沐之萍晕头转向的:“你家公子说,三日回不来就得下去做鬼……莫非是耍我的?”
“哈哈哈哈、谁说我家公子耍你了?”,阿茂兴致勃勃道:“卯兔仙子可按住自己脐上四寸的中脘穴,右绕三圈。”
沐之萍狐疑,将手指贴在中脘穴右绕了三圈,下腹猛的痉挛,她护住腹部差点儿没从马上摔下来。五脏疼得好像要移位了。
“你!——”她想怒骂。
“三日一次,你且拿去服着。”阿茂扔给她几包系得扎实的药粉。
“这什么?你把我当药罐子呢?就不能、一次解了么?”
“不能,姑娘先回阁中,届时自会有人通知你商盟买卖的地点。阁主放心、我们公子不会强迫你作陪的……阁主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沐之萍眨眨眼,阿茂愣了一会,一把折扇悄然抵在阿茂的颈后“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何人?”
阿茂身子一坠,竟在两人面前消失了,袁彦卿与沐之萍面面相觑时,阿茂闪身到袁彦卿肩后,一只胳膊钳住他的肘向后一翻,然袁彦卿早已预判他的攻势,在阿茂钳住自己右手肘之际,顺着他手臂转动的方向凭空后翻,化解了阿茂的绞杀术。
袁彦卿翻身落地,扇子化作剑芒扫向阿茂。芒刺如影随形,所刺部位可能是对方的任何位置,因敌形变化而变。阿茂抬手格挡,没想到只是虚晃一招,折扇一合,下一击直接砸在了阿茂的耳背。
这一扇子直接将他的柳木面具打掉。
“连脸都不敢露的鼠辈。”袁彦卿嘲讽道。
“阁下不也以黑巾掩面?”阿茂的脑袋被那折扇打得嗡嗡响。
沐之萍总算瞧见了兔星君的真容,白净的俊秀青年,乖乖巧巧的,看着还真像只小兔子。兔星君只比自己高半个头,没想年纪轻轻的下手这么狠。
袁彦卿也不生气用扇子又崩了他几下,看得出他许久没过招,打起来竟有些收不住手了。
“你们给四姑娘服下的究竟是什么毒?”袁彦卿逼问道。
“四姑娘服下的并不是什么致死的毒药,只是希望你好好为我们家公子办事……”
下一秒折扇打在了阿茂的牙关:“别兜圈子!究竟怎么解?为何要三日服一次药?解药吃完你们跑了怎么办?”
阿茂嘴角明显被扇出了一个红印子,“咳、咳!这是公子的意思,芙蓉散的药效,休息半月也会自然散掉。”
“芙蓉散?这不是官家用来给女侍用的么?你竟然——”
“别为难他了,子佩。”
“四姑娘同情这厮?”袁彦卿侧目。
沐之萍只是怕他多得罪一个人。
“不去见就不见罢,阿茂,我二哥为何要烧醉月轩?”沐之萍问。
“那疯子要杀我家公子。”阿茂答。
“这不是你们逼他的?”
“不算是,我家公子有揽月阁五年前欺瞒朝廷的赃证。”阿茂气鼓鼓地瞥了一眼袁彦卿。
袁彦卿立即道:“不是我,我可不会看账。”
“那是谁?”沐之萍问。
“不知道。”阿茂如实回答。
沐之萍叹气:“是谁会有意将这东西送给你们,你们又怎么知道这赃证据就是真的?”
“真不真,假不假,那疯子不也上钩了么。”阿茂说。
“……我那傻二哥。”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训他。
如果这个证据是假,她怎会被人处处掣肘。
更不会在那琉璃幻阵里和二哥做出那等有违纲常之事……
最可恨的!是那送“赃证”的人。
袁彦卿隐约感到揽月阁也遭遇了变故。
遐思之余,阿茂身子一晃闪到树后:“公子快醒了,阿茂要回去了。仙子,尽快回去看你二哥吧,多看几眼……”
“你说什么!”她想继续追问,柳条飘荡,人已消失在树丛中。
“走,我陪你回去。”袁彦卿拍拍手跳上马环住她。
金陵
天空飘起了小雨,春风沐雨,袁彦卿将袍子拖起遮在她身上。
马儿在城外奔了一夜,入城后马儿慢慢踏着石板路,踏一下,深青色的石板就溅起泥点子,两人坐在马上疲惫不堪也顾不得身上的脏污。
“冷吗?”袁彦卿问她。
初春的雨是冷的,两人不觉贴近了些。
“不冷,快到了。袁大人要随我回去?”
“回去,但不能以袁大人的身份。”袁彦卿也在犹疑,在明在暗,对他来说并无区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在何处默默注视着。
“你瞒不过我阿姊的。”
想到幻光中,阿姊那张仙姿玉貌的脸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自己与二哥就像两个死物。
……
“怎么了?四姑娘这就开始打颤了?”袁彦卿苦笑。
她回过神:“……还不是担心你,想杀袁大人的人原来这么多。”
“哼,所以我不做什么袁大人了,我呀,要当二当家的义子,身无长物、一个在乱葬岗睡过死人堆,差点儿死无全尸之人,还能娶到揽月阁阁主,是吧媳妇儿?”他逗弄她。
沐之萍听出他语中酸涩,心想:袁彦卿劫后余生,他应该是很想回京的,金陵没有他的家人,更没有他的未婚妻。
春雨沾衣,客舍青青,身形风雅的男子环着女子跨坐在马上。
想起一个月前,这里还堆着厚厚的雪。
沐之萍转头问袁彦卿:“子佩找到了李环的密函,不就坐实揽月阁藏匿了谋乱之人?若子佩真的回京了,或许我也没命留到现在……”
袁彦卿不悦道:“四姑娘是在幸灾乐祸,你阿爹没被检举,要感谢拿密函回京的人不是我?”
“子佩伤成这样,我怎么乐得起来?未免将我想得太阴暗!”
袁彦卿轻笑一声。
他是忠臣,可惜他也没信心,这密函交上去了,会呈到何人手上,或许圣上还没看到这信,就被外朝掌管大权的丞相扣在手中了。
求助太傅?太傅也有自己的势力,威名远播的几位神捕在京城中专诛佞臣,怎会有心力追捕失踪了七年的反贼?
武德司虽是圣上的最精锐的亲兵,为防止兵变和叛乱而建,内部调查朝中官员,包括那反贼的风声也不能放过。莫凌心以自己的身份混入武德司……不好!万一他用“袁大人”的身份做了什么以下犯上、谋逆之事,那袁家上下不就都得掉脑袋了!
莫凌心!
心中已有了答案。“四姑娘,子佩就送你到这里吧。”现在回去,还得及求助自己的同僚,让他们替自己作证,揭穿那人歹人。
沐之萍明白他的意思,莫凌心既能下手杀袁大人,也一定下得去手伤害他的家人。
这段路不算长,马走得很平稳,街上寥寥几人悠闲自在的赏春。经过坊市,包子铺传来热气腾腾的面香。
马上的两人垂着头,惴惴不安的。沐之萍心中了然,让袁彦卿忘记自己的身份远离朝堂,枉顾家族的安危,在道一盟做一个浪人,他做不到。
沐之萍看出袁彦卿馋那包子,笑盈盈地说:“可你连盘缠都没有,怎么回去?”
“啐,四姑娘倒是点醒了我。不如四姑娘,先把前几次的钱结了。”
“什么钱?”
“袁某的……卖身钱。”他苦巴巴地说。
“滚。”
“媳妇儿,我饿了,想吃包子。”
“……”
沐之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哪里又占他便宜了,这厮竟然这么不要脸。
“回阁里给你提些钱,就当是回京的盘缠吧。”
“多谢媳妇儿!”袁彦卿紧紧搂住她。
沐之萍翻了个白眼,这男人撒起娇来怎么这么烦?
两人买了几个包子,踏满地轻雨芳菲,牵马穿过长街。
行人看到袁彦卿脸上的伤也被吓到不敢直视,但他却丝毫不在意。沐之萍倒是被路人密集的目光盯得嘴边的包子都不香了。
袁彦卿念叨“媳妇儿”的时候,沐之萍的表情总不大舒服,于是他愈叫愈得意,贴着她的耳朵絮絮叨叨:“媳妇儿,袁某在京城外也有一处小院,只不过偏了些。京城多是朱门富贵人,紫陌红尘拂面来~我这空山鸟语倒还挺别致的噢。”
“媳妇儿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回京后为夫好顺带去拜见令尊,不不不,是岳父大人!你要是等不及,袁某可以先面见沐家长姐和二哥,互~送~婚~书~”
“去、贫嘴薄舌。”沐之萍将没吃完的包子扎了口。
能入皇城当侍君内卫,皆由圣上亲自选拨,哪个不是非富即贵的官宦子弟?大把官家争着将自家公子塞进去。这袁彦卿又想蒙自己。
还是他,明白自己做不成驸马爷了,在自己面前无故呻吟。
提到二哥时,她感到一阵苦闷。
袁彦卿看她不上钩,继续道:“好媳妇儿,你和那熠王姐夫还有什么姿势没试过?也教教我呗?”
“!!得寸进尺!你还没完没了了?怎么在寨子中住了一个月,变得和你那干娘一样疯?”她一肘子撞在他的肚子上。
“媳妇儿,等你进了门,那干娘也是你娘啊!你娘给你定的娃娃亲,怎么?看忠王府被抄了就不认了?”
“你在说大声些!想掉脑袋?”她慌忙堵住袁彦卿的嘴,四处张望。
袁彦卿轻笑,在沐之萍指尖啄了两下,沐之萍的手心被他亲得发麻受不了他这般样磨人又松开了。
“不如,四姑娘同袁某一块儿去找那李环。”
“找他作甚?”
“先找那莫凌心算账,他下此毒手,定和那李环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你家是清白的,有人想陷害你们哩。”
“你就这么笃定?万一是你袁大人自己惹的祸呢?袁大人嘴巴这么贱,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到也不稀奇……噢,难怪连阎王爷都不收你!”
两人在街上越吵越凶。
“好啊、四姑娘竟盼着袁某去见阎王!”
“袁大人,一会儿回阁里,就乖乖做我的侍从,我便给你盘缠回去,别给我惹什么事儿!你可听清楚了?”她提醒袁彦卿回去藏好身份。
“我偏不。”
“那袁大人就再高调些,看你左胸什么时候也被挖个窟窿。”
袁彦卿愠怒道:“你就这么等不及做个孀妇?”
“还有这等好事!袁大人京城的小院子卖了应该能收不少银子。”她牵马略过袁彦卿。
“四姑娘心眼子可真多。”袁彦卿咬咬牙追了上去。
和袁大人在一起,就得有八百个心眼子~
暖景溶溶,金陵城千花粉艳,香衣绮罗占尽春风。
叶是风中花,花是叶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