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保全立刻骚动起来,不停叫喊着,可愕然立于窗边的我,却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忽然感到双脚无力,于是侧身靠倒在墙上。
外头的喧哗声不绝于耳,但我却拿不出丝毫的勇气往下看。这些年来,我亲眼见证过多少人失去生命的时刻,却唯独无法面对绚粼的死亡。
这未曾预料的强烈震撼,使得我的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这时,却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传来。
我反射性地回头,正好跟一个女人四目相接。她躲在开了一道缝隙的房门后,一与我对视就立刻打算逃走。
即使不知道她是谁,我却有种不能放她走的直觉,于是便立刻追了上去。
在她到达转角前,我便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其拉回来按在墙上,然后迅速从背后抽出军刀抵住她的脖颈。
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不禁瞪大双眼。
「何雯婷……」
在来到这里前,我早就把许家宅邸里的人员都调查了一遍,并记下所有人的名字。因此,我知道眼前这个绑着马尾的黑发女人就是何雯婷。
她就是那个跟绚粼达成某种协议的人。
「你、你是什么人……」
何雯婷发出恐惧的细声,目光紧盯着我。
「……你跟许绚粼达成了什么协议?立刻回答我。」
为什么绚粼会把自己当作杀害许志承一家的共犯?为什么他能取得那份证件?
我想知道这一切的始末,而面前的这女人显然应该知道。
「协议?那种东西……」
「最好快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眼看她还想隐瞒,我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拿着刀的手也握得更紧。
她似乎是意识到了危险,这才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
「他、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把我的行动说出去,也不妨碍我……但我必须帮他弄到一份证件……」
「……就只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
明明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为什么只要求她替我弄一份证件?为什么不要求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那刻,我不由得一愣,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何雯婷抓准这个时机,慌慌张张地脱身,然后快速往角落的电梯奔去。
保全和佣人们又急又慌的声音不断从正中央的天井传上来,此地显然已不能再久留。
于是,我不再回头拦何雯婷,而是凭藉自身的经验和最后一丝理智,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离开了那栋宅邸。
那之后,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脑子里不停闪过方才的种种画面,不知不觉竟开到了一处海岸边。
凌晨时分的沙滩上空无一人,宽广的沿岸线旁也仅有浪涛打上岸的声响。
我将车停在路旁,失魂似地走上沙滩,一步一步往漆黑的海洋靠近。
当冬季冰冷的海水逐步淹没腰间时,我忽然察觉,这个世界上已不存在任何值得依恋的事物。
于是,我张嘴发出不成声的吶喊。
过往的一切接连浮现在脑海之中,我忽然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事。
在太阳园的那些年,也许就是这荒唐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我想起了绚粼,想起他一路以自己的经验鼓励我,让我获得自信,并撑过痛苦的復健之路;我也想起了邓哥,想起他总是保护着我跟绚粼,让我们不受到异样的眼光和欺凌。
其他还有数不胜数的回忆,然而就算记忆再怎么清晰,印象再怎么深刻,我却再也回不去当年的那个地方。
视线开始变得愈来愈模糊,泪水无法控制地掉落。我继续前进着,任凭潮水触及胸口,也未曾停下步伐。
『我知道,熠玄你其实很善良,所以不可能会喜欢上杀手这份工作。』
『即使无法原谅他们对我所做的事,但是,从他们那里夺走的人生,我却也没有办法偿还。』
绚粼的话语浮现在脑海中,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荒诞行径有多可笑。
这十年来,我杀了多少人呢?
他们真的都是该死的吗?
东铭的高层向来都称那些目标为害虫,所以不会挑选委託,只要对方肯出钱,我们这些杀手就必须行动。那么那些死者里,有多少人是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死去的呢?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受组织所迫,自称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杀人,却又在曾几何时间对一切习以为常。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认为自己比东铭的那些傢伙更有道德?
可是,面对如此自私低劣的我,绚粼却还是主张我是个善良的人。
「……你到底,是多温柔的人……」
为什么,要那么温柔呢?
为什么,要为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之死感到自责呢?
为什么,寧可用上自己的生命,也想帮助我改变人生呢?
当年若没有屈服于自卑感,若是早一点尝试去找寻绚粼,我是不是能在事情演变至此前将他从那个地方带走?
海水逐渐淹没至锁骨,我于是闭起了眼睛。
「……自由地活下去。」
我喃喃唸着,唸着绚粼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他是这么希望的,可是——
我却没有接受这份期许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