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元如往常一样听群臣奏事,中间偶尔跟阳哥儿说两句,阳哥儿十分乖巧地点头。太子服饰穿在身上十分沉重,他始终端坐在上面,纹丝不动。
等事情奏的差不多了,礼部常侍郎终于出列。此人是前朝之人,以前在御史台干过,名声不咋好,爱得罪人,是出头鸟的好人选。但因着他一板一眼,为官也比较清廉,谢景元留下了他。
然而清廉之人必定有他的缺点,此人的脑子十分轴,爱把那些君子之言当做信条。他还有另外一个缺点,怕老婆,这也是谢景元留下他的另外一个原因。
常侍郎一脸刚正:“陛下,臣请陛下选秀女充斥后宫,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满朝文武顿时安静如鸡,谢景元本来端坐在上面,闻言往前倾了倾身,一只手肘撑在龙椅前面的桌子上,手指头轻轻扣桌面,片刻后道:“常爱卿家中有几个妻妾?”
常侍郎正色道:“臣有一妻二妾。”
谢景元又问:“多大年岁?各生了几个孩子。”
常侍郎犹豫了一下后道:“拙荆与臣同岁,育有三子两女,两个妾,一个比臣小十二岁,一个比臣小十五岁,各育有一子一女。”
谢景元心里哂笑一声,九个孩子,怕是这常大君子连孩子的名字都记不全吧。
“这样说来,常爱卿也是成亲十几年后才纳妾。”
常侍郎似乎有些不大习惯在人前说自己的家事,但为了劝皇帝纳妃,他努力镇定:“臣成亲十年后,拙荆已不能生育,为子嗣计,拙荆张罗给臣纳妾。”
谢景元又哦一声:“常爱卿看过今年户部统计的人丁册子吗?”
常侍郎顿了一下:“臣并未看过。”
谢景元对着旁边的户部郭侍郎道:“你来跟他说说现在外头有多少光棍。”
郭侍郎出列:“回陛下的话,自陛下入京,臣尊陛下旨意,令各州府统计在册人丁数,发现各地皆是男丁比女多,虽则连年征战,抽丁较多,仍旧是男多女少,光棍成堆,多的地方,一家子三五个儿子只能娶一个媳妇,甚至有兄弟共妻之事。”
满朝文武继续安静如鸡。
谢景元又扣了扣桌面,然后对常侍郎道:“朕知道常爱卿一心为公,但朕心里也装着天下老百姓。那么多老百姓还在打光棍呢,朕若是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常侍郎觉得这话不对:“陛下乃九五之尊,岂可与庶民一般。皇家子嗣少,江山不稳,前朝倾覆,皆因如此。”
谢景元嗤笑一声道:“常爱卿错了,前朝倾覆,就是因为姑父女人太多。仁孝太子上面几个哥哥都没了,难道是老天爷瞎眼一个不留?还不是后宫那些女人弄的。仁孝太子忠厚仁义,原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结果被孙氏一杯毒酒去了半条命,连姑父的命都一起没了。朕可不想喝毒酒。”
常侍郎这下子不嘴硬了,立刻下跪道:“陛下,臣为了大秦江山与皇家子嗣,绝无二心。”
谢景元当然知道常侍郎不会有二心,但他蠢,容易被蛊惑。让他干礼部那些一板一眼的事情很合适,一旦牵扯到官场斗争,他头一个要成出头的椽子。
常侍郎有些词穷,他想劝谢景元,但谢景元的诡辩之术满朝文武都领教过很多次,没有人能从陛下嘴下逃脱。
他只能一脸痛心道:“陛下,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谢景元回道:“朕知道,常爱卿请起,还有谁跟常爱卿有一样的想法,趁着现在早点提出来,让朕心里有个数。”
旁边御史台御史大夫出列:“臣请陛下适当选秀女,充斥后宫。虽则天下女子较少,但陛下贵为九五至尊,六宫空置,子嗣稀少,皇家威严无存。”
谢景元看了一眼御史大夫,这个聪明点,知道说适当二字。
谢景元这次没跟他争论,因为旁边有个人出列了,正是新任御史中丞茅石头。
茅石头现在喷人非常懂得技巧,他先给谢景元行礼,然后对旁边的御史大夫道:“周大人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下官十分佩服。然,下官这里有个折中的办法,想说与各位听。”
谢景元嗯一声:“说来听听。”
茅石头不去看周大人的眼刀子,对着谢景元道:“陛下,太子与二皇子年幼,正是需要全力呵护的时候。且臣听闻,陛下与娘娘定亲时还是个六品官。陛下与娘娘起于微末,一路风雨扶持,原就与其余帝王有别。陛下一朝登临九五之位,若是立刻广开后宫,岂不成了见色忘义之徒。”
谢景元笑一声道:“有道理,朕可不想当负心汉。”
茅石头跪下来磕了个头后继续道:“此时国库空虚,若是广开后宫,增加支出,百姓受苦。陛下与娘娘皆心系百姓,岂可忍受。然则陛下子嗣稀少,臣建议,纳妃之事可以延后,等国库充盈、二位殿下年长之后再提。”
谢景元立刻抚掌道:“好,茅爱卿这个主意好。现在国库这么缺钱,朕要把这些钱用在刀刃上,纳妃之事过几年再提。等什么时候天下承平,国库有了余钱,朕才能有心思纳妃。不然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弄进来守空房,岂不是造孽。常爱卿,你说朕说的对不对?”
常侍郎语塞,片刻后壮着胆子问道:“那,敢问陛下,何时才选秀?”
谢景元一咧嘴:“至少五年,最长十年,朕要全力培养太子,没心思做别的事情。”
好家伙,五到十年,这意思是你们各家的闺女赶紧该嫁人的家人,别等朕。十年之后太子都有孩子了,黄花菜都凉了。
说完这事儿,谢景元看向旁边的张公公。
张公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
谢景元起身牵着阳哥儿的手出了大殿,让张公公带他去读书。
阳哥儿临走前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谢景元看着儿子:“有什么话快说。”
阳哥儿知道父亲最讨厌男人扭扭捏捏,很干脆地问道:“爹,您真的要纳妾吗?”
谢景元摸了摸胡子:“朕不是说了十年之后吗 ?”
阳哥儿皱起眉头,十年之后父亲才四十四岁,若是广开后宫,他立刻能多出一串弟弟妹妹。
谢景元留下这句话就走了,任由阳哥儿自己去思索。
谢景元纳妃之事立刻如一阵风一般吹遍了前朝后宫,五到十年,许多人都开始算计自己家里的女儿有多大,是不是还来得及。
昭阳宫里,星辰正在帮助柳翩翩开始着手准备今年封诰命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
第178章 珠胎结波澜又起
听到谢景元要纳妃的消息, 星辰有些担忧:“娘娘。”
柳翩翩仿佛没听到一样,继续对星辰道:“争取中秋节之前把这事儿落定, 到时候诰命们出门也方便。”
见星辰不说话, 柳翩翩抬头看着她,反问一句:“你愿意去前朝吗?”
星辰眼里立刻露出欣喜:“臣愿意。”
柳翩翩低下头继续看名单:“会很难,需要我们付出很多。你要看紧她们几个, 光你一个人意志坚定也不行。”
星辰重重地点头:“臣知道,娘娘放心, 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臣大抵都知道。”
二人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所有诰命名单都捋了一遍:“这事儿我们要是做熟了,把我们的人塞到礼部去不是不可以。但礼部官员们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 肯定不会轻易让你们进去。”
星辰点头:“臣知道,诸位大人们都是朝廷开科取士取来的, 我们平白无故去占几个名额,他们定然会不乐意。”
柳翩翩笑道:“无妨, 慢慢来,咱们先把这事儿做好。你去吧,陛下要回来了。”
果然,星辰前脚才走, 谢景元后脚就带着儿子回来了。
谢景元对着女儿挥手:“带你两个弟弟去你宫里。”
落落很有眼色地带走了两个弟弟,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个。
柳翩翩笑问谢景元:“陛下五年之后要再想什么理由呢?”
谢景元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管他呢,五年之后再说。争取撑到十年,到时候朕带你离开皇宫, 把这里都交给阳哥儿。”
柳翩翩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水:“今日星辰告诉我一件事儿, 她前儿回家, 平安说太学里很多学习对我每日去上朝的事情十分不满。”
谢景元的眼神冷了一下, 眨了一下眼睛后道:“别急, 这些事儿都是连成串的,从来不会是单独谋划。”
柳翩翩轻轻靠在谢景元怀里:“这世间的事儿大抵都如陛下所言,本无对错,只有立场不同。他们觉得陛下应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陛下想与臣妾一起治天下,这泼天的富贵我们两个独享了,他们岂能答应。以前在镐京时,大家忙着打仗,需要一心团结,没人说此事。现在陛下统一天下,到了该分果子的时候了。”
谢景元捞起她的手亲了一口:“想那么多做什么,大不了老子再杀一批。朕的刀快着呢,朕不介意做个暴君。”
柳翩翩抬起头,看到他带着些胡茬的下巴:“陛下也该蓄一蓄胡须,不能总是这样年轻俊美,省得那些老大人们总想给陛下当老丈人。”
谢景元哈哈大笑起来:“谁给朕当老丈人,那可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你爹现在窝在你大哥家里养老呢。”
笑完之后谢景元伸手将柳翩翩抱紧,看了一眼旁边的塌:“皇后连日忙碌,也顾不上朕了。”
柳翩翩见他的语气低沉下来,伸手要推他:“陛下日理万机,当以正事为要。”
谢景元的眼睛眯起来:“看皇后说的,朕忙得哪一件不是正事。”
柳翩翩轻轻摇了摇嘴唇:“中秋节要来了,陛下头一年在宫里,有想好怎么过吗?”
谢景元手下开始浅调素琴:“无非就是请百官吃酒席,发些赏赐。皇后可以请诰命们入宫一起赏菊花,说不得还能做个媒人,配几门好亲事。”
柳翩翩眯起眼睛往后仰:“臣妾把封诰命的事情都抢了过来,礼部的官员们怕是意见不小呢。”
谢景元跟着她往前去了去:“朕好想日日跟皇后一起忙正事,一天三五次最好。”
柳翩翩的眼帘微微睁开,声音也低了下来:“陛下要做明君的……”
谢景元又往前送了送:“朕更喜欢做暴君,畅快。”
窗外的蝉鸣声正响,夏日的燥热经过反复研磨与碰撞,让人仿佛经历过一场痛快的较量,酣畅淋漓之后是安逸的平静与舒适。
日子忽悠悠往前走,谢景元强行驳回了纳妃之事,还在外面给女官们找了当差的地方,虽然不上朝,但也算是从幕后走到人前。
等到中秋节,整个前朝看起来都风平浪静,秋闱、秋收以及官员诰命们的封赏,一切都顺利进行。
谢景元与柳翩翩第一次以帝后的身份主持中秋礼,今年的规格特别大。前朝后宫,夫妻两个各自开宴席,宴请文武百官与诸位诰命。
中秋月圆夜,柳翩翩在后宫开了几十桌宴席,满京城所有四品及以上诰命全部齐聚一堂,除了孕产妇,无一人告假。
柳翩翩身边坐着徐氏与韩一梅,还有姜太太。姜大人被追封为文忠公,每逢重要节日,柳翩翩都要把姜太太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连徐氏都会往边上让一让。
姜太太总是说自己年纪大了,跟年纪人说不到一起去,与皇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去寻王太太与马太太等人,几个老太太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徐氏刚嫁了女儿,二孙子也出生了,心情非常好。
“娘娘看,今日的月亮真圆。”
柳翩翩抬头看了看天,想起十六年前的中秋夜,柳家被抄家的那天。她立刻把自己脑子里的记忆都清除掉,不去想那些糟心事儿。
“大嫂,二娘有来找你吗?”
徐氏笑道:“没有,三妹妹的郡主府里什么都有,我听郡主府里的人说,二娘说三妹妹没回来,她得帮三妹妹把家里管起来。娘娘不知道,二娘连三妹妹的正院都占了,说给老七住。爹听说后跑去把七郎骂了一顿,七郎这才搬出正院。前儿七弟妹还来找我,说让公爷给老七找个官儿做,把我气的当场把她撵走了。”
柳翩翩忍不住笑起来:“大嫂居然也会撵人了。”
徐氏帮柳翩翩续了点茶水:“我不跟他们住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三妹妹回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二娘何曾把她放在心上,到时候不得往死里盘剥她。”
柳翩翩的笑容收了一些:“无妨,她又不打算嫁人,她有儿子呢,且她本性跟二娘非常像,二娘占不到多少便宜。”
姑嫂两个说着娘家的事情,韩一梅安静地坐在一边。
等姑嫂两个说完了,韩一梅开始回话:“娘娘,前儿二叔家的两个弟妹来我家里,说要中秋节来面见娘娘,我给驳回去了。王爷给我讲了以前的事儿,我听得头顶冒火。我还看到那个孩子了,听说跟他爹长得一模一样。听两个弟妹的意思,老三死了,几个孩子没爹怪可怜的。大过节的来给我送礼,礼我留下了,回了一些,其余一概没应承。”
铁柱成了谢景元的弟弟,算作长房的儿子,韩一梅的称呼都跟着长房走,称呼谢领峰为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