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离征垂目回道:“得此大胜,并非末将一人功劳,还需多谢陛下与伯父从前的指导。”
傅怀砚闻言,在旁慢条斯理地哼笑了声,“霍小将军自己打的胜仗,谢孤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不像是有什么善意,明楹看他一眼,傅怀砚面上的笑倏然就收敛了些,不似戏谑了。
他低眼看了明楹,随后倒是没有再开口了。
傅怀砚一说话,霍都尉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这位新君,他是不说话也怕,说话了更怕。
因为新君方才开口,此时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最后明楹轻声唤道:“霍小将军。”
霍离征听到她唤自己,倏而低眼看着她。
与她对视。
明楹的瞳仁生得极好,生得漆黑却又显得澄澈,看向别人的时候,犹如抬头恰见明月夜。
这让霍离征很忍不住地,想到了之前因为太子选妃,自己前往春芜殿之中告知她的时候。
他生长于边关,行事向来磊落,那个时候告知明楹固然是希望她不被瞒在其中,可是大概也有他不可言说的私心在。
霍离征出身于忠臣世家,祖上皆为精忠报国之辈,可是他那个时候,却又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设想过的卑劣心思。
他没有再想下去,很快就垂下眼睛,回道:“明姑娘。”
“霍小将军从边关大胜而归,还未恭贺小将军此番势如破竹击败敌军,之前出走上京匆忙,还有些未尽之言没有对小将军说,今日前来霍氏,也是想当面对小将军说。”
明楹抬眼,“若是小将军心无芥蒂的话,现在能否借一步说话?”
明楹这句话一出,霍离征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傅怀砚。
新帝到底是为什么不在上京城,又是到底是为什么对明氏这般不留情面。
霍离征之前也以为,新君这样的身份,多半也不会娶明姑娘,但是现在看来,当初的揣测,也不过是他小人之心。
他看向傅怀砚的时候,也并未看到傅怀砚面有愠色,就只是低眼看着身边的明楹。
几乎说得上是温柔的神色,多少有点任她妄为的意思。
霍离征与傅怀砚在边关相识数年,从来都没看他露出现在这样的神色。
霍都尉就更是心下大骇了,现在看向明楹几乎就是洪水猛兽,生怕自己那个侄子现在一时为色所迷就应了,刚准备开口回绝的时候,就听到霍离征应了句好。
霍都尉差点儿急得想要上蹿下跳,就这么看着明楹与霍离征走到一旁的水榭中说话。
他都不敢看新帝的脸色,半晌了才听到傅怀砚好像是百无聊赖地问道:“当初,霍都尉前往坤仪殿中向母后求娶的,就是孤的十一皇妹吧?”
“现在,都尉还觉得孤的皇妹与小将军般配吗?”
“……那自然是不般配!”霍都尉连忙回:“臣是看着阿征这孩子长大的,诶这孩子自小就喜欢性情泼辣的姑娘家,最好是能与他一起上阵就再好不过了,这么说来,自然是不般配的。”
傅怀砚随意地笑笑,没有再开口了。
霍府的水榭,是整个府中难得风雅一些的地方了。
明楹从自己的身上拿出那块霍氏的令牌,面上带着笑,抬眼看向霍离征:“之前离开上京匆忙,对于霍小将军的相助,都没有怎么好好道谢,得知小将军此番得胜而归,现在才前来叨扰。”
这块令牌,与当初他交予她的时候别无二致。
霍离征没接,沉默片刻,只突然问道:“明姑娘,是自己想要回到上京的吗?”
其实这话问得并不妥当,甚至于他们的关系而言,也是交浅言深的程度。
明楹也有点儿没想到他问出这样的话,稍稍愣住。
霍离征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可是抿了抿唇,却又没有多说什么,就只是这么等着她的回答。
“是。”明楹很快就回,“……多谢小将军关心。”
霍离征这次比方才沉默得更久,他似乎是有点儿艰涩地开口,“所以之前的时候,明姑娘心仪的人就一直都是……陛下吗?”
当初也不过是片刻而起的心思,是她权衡利弊过后选择的第一顺位。
明楹将令牌交由回他的手中,抬眼看向他回道:“是。”
霍离征低眼看了看她放回到自己手中的令牌,心中在这个时候猛地堵塞了一下,他心下苦笑,却又只对明楹道:“原是这样,是在下当初僭越了。明姑娘这样的人,理应得遇良人。”
他低声笑了下,“明启之前还让在下为明姑娘多瞧瞧,现在知晓了这件事,想来也会为了明姑娘高兴的。”
“其实在下当初所做的,也不过都是小事,担不起明姑娘的谢意。陛下是邺朝这么多年以来少见的惊才绝艳,大概也只有陛下这般出挑的人,才能与明姑娘堪配。”
他依然带笑,“若是到时候明姑娘出嫁的时候,在下也还在上京的话,还望能让在下喝上一点喜酒,也算是……沾沾喜气。”
明楹也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他温声回好。
他们相对站了一会儿,最后是霍离征道:“陛下在那边想来已经久等,明姑娘的谢意在下已经收到,现在毕竟是早春,水榭旁风大,未免受寒,姑娘也早些回去吧。”
明楹也是愣怔了一会儿,才倏而抬步,往前走去。
霍离征走在她身后,很有分寸地与她隔了半丈,相距很远。
霍都尉方才站在傅怀砚身边,几乎是如坐针毡,看着明楹与霍离征交谈了这么久,心都凉了半截。
可是他这等了许久,却又没等到新君下旨,反而就是看着新君就这么带着明楹离开了。
只是傅怀砚的神色,确实不太好看。
霍都尉这边瞧瞧,那边瞧瞧,哪里敢多问什么,连忙就跟着霍离征往回走去。
明楹离开霍氏的时候,在庭前稍稍顿步,心绪繁杂之际,回头看了一眼。
傅怀砚在一旁,手中手持顿住,凉凉开口:“人都没影了,还看?”
这话实在是酸。
明楹转身抬眼看他,小声反驳道:“皇兄方才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吗?”
傅怀砚点了点头,“话是这样没错。但是皇妹现在给孤解释解释,刚刚。”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危险。
“你对霍离征,笑了,整整,九次。”
作者有话说:
我看还有没有人想错小标题!!
红包!
第94章
明楹都没想到, 他居然连这个都记得这么清楚。
哪有这么记仇的人。
“隔这么远,你怎么连这个都瞧见的?”
傅怀砚靠近她,只答道:“毕竟是孤好不容易哄回来的皇妹, 孤现在自然得好好关切着些, 怕被……旁人拐跑。”
他靠得其实也不算是很近, 但是他温热的呼吸却又一瞬间绕在了明楹的耳际。
丝丝缕缕酥麻的感觉在这个时候顺游而上,明楹眼睫随着他说的话很轻地颤动了一下,抬眼看向他回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被拐跑的。”
傅怀砚闷声笑了下, 倒是没有再问这个,只是低了下声又问道:“那既然如此, 皇妹说说,是孤好看,还是他好看?”
以前也从来都没发现他有这么斤斤计较。
明楹只看他, 懒得回他这样的问题, 小声道:“幼不幼稚啊你傅怀砚。”
傅怀砚低眼看她, 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只稍稍抬唇一笑。
“走吧。”
明楹下意识以为是回到宫中去,“回宫吗?”
傅怀砚拉着她, “皇妹去了就知晓了。”
上京很大,此时正逢早春,街边坊市热闹得紧,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宅邸前面。
明楹其实并没有想到,她下了马车,面前所在的地方, 居然是明氏。
庭外与她少年时的记忆别无二致, 比起她上次前来参与伯母的寿宴时, 大概是重新修葺过了一番,不少地方都已经与之前明楹之前来的时候出现了差别,而其中的一步一景都是按照从前明峥还在的时候布置的。
可是这里,现在不是伯父一家所居的地方吗?
明楹下意识回头看向傅怀砚。
他今日犹如当年一般穿了一身玄衣,这样深重的颜色原本多少都会显得有几分老成,可是在他身上却又丝毫不显出沉闷,反而带出让人不可直视的昳丽,出挑至极。
当初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重又浮现在明楹的眼前。
宣和二十二年春,是日细雨如丝,连绵不绝。
上京连着下了好多日的雨。
出身显贵的太子殿下傅怀砚随显帝前来府中吊唁,身边的小内仕为他撑着伞,傅怀砚神色淡漠,步伐随意地踏过庭前的青石台阶,隔着朦胧的雨雾,遥遥地看她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一眼,或许是怜悯,又或许心中毫无波动。
那个时候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以为遥不可及的人,现在正在站在自己身边。
檐下风铃恰如数年前那样伶仃作响,细微晃动,花信风犹如春末时来的梁上燕,岁岁相见。
她从前所住的庭前此时重又栽种了一株梨花树,时近早春,枝头已经有了细细小小的花苞。
而之前的亭阁已经重砌,与从前很是相似,却又更为精巧一些,抄手游廊中能看到庭前大部分的流水与庭树,漏窗之中水榭坐落在湖面旁边,落花卷落,平静的湖面上霎时泛起一片涟漪。
梁上燕去而复返,花信风周而复始。
而她也很想,能与他岁岁常相见。
“之前说过的,若是杳杳不想留在宫闱的话,留在哪里都好,只要……能留在孤的身边就好。”
即便当初也只是提过一次的话,也是他早就已经筹划好的。
想要娶她,是他动心开始,就从未更改过的决定。
所以他登基之后所下的两道旨意,都与她有关。
让明易书一家都搬离这里,重新修葺一番,与从前明楹幼时所居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