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变得更尷尬了。
洪寧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用这首歌当作手机铃声，慌乱地接起电话后，才知道原来是自家大哥看他消失那么久，打电话来问人在哪里了。
大哥催得急，洪寧只来得及跟黄笙阳说声抱歉自己赶时间，有事传讯息，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留下黄笙阳呆愣原地，看着洪寧离开了视线，半晌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点了一根烟抽上，看着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
洪寧回到包厢后，因为大哥怕他再度溜走，让亲戚看到了又要拿他来讽刺，在他碗里堆了满满的菜，要他吃完才可以离开，等他吃完时聚餐也刚好结束了，没能找到机会溜去找黄笙阳，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一直待在厕所，只好传讯息给黄笙阳，问他怎么会去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洪寧都躺在床上快睡着了，还以为要等到明天才能收到对方回覆，突然黄笙阳就传讯息回来了，短短四个字：「有点复杂」。
他正觉得困惑，突然黄笙阳的来电通知就响了，还是那首《抽根烟》，洪寧想到在厕所里那微妙的时刻，决定等等就要把铃声换掉。
洪寧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喂？」
「是我。」黄笙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跟在学校时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同，似乎还有些疲倦：「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有告诉你，我有休学两年吗？」
洪寧当下就傻了，一时之间忘记注意音量，讶异地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和对方说声抱歉，并沉默着等黄笙阳说话。
黄笙阳告诉他，其实自己已经成年了，可是在国中升上高中地那年暑假，他遇到一场严重的车祸，加上原本身体就不好，他不得不休学两年復健休养，等到身体大致上无恙、他终于能復学时，都已经是十八岁了，但这件事除了师长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也没有特别提起。
听完黄笙阳说完，洪寧垂下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空落落地发出一声：「噢……」
黄笙阳在病榻上的那两年时光，其实内心并没有多少感触，他习惯淡然看待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他得知自己身体状态比常人还要差时，他便都是随遇而安地过生活。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听到洪寧的那声叹息，黄笙阳反而有点啼笑皆非了，他都能想到对方此时低着头，细长的眼睫毛更显眼。
「没事啦，我现在不是已经能上学了吗。」他笑了笑说道。
洪寧沉默片刻，又弱弱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抽烟呢？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通话另外一头的黄笙阳安静了很久，洪寧也没有再说什么。
夜晚恢復了静謐，连屋外树梢上的鸟儿也都睡去，只有通话中对方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持续跑数的通话时长，证明了时间并未被谁按下停止，月亮仍高掛在天，云层不时掩盖住月光，洪寧看着窗外的夜空，他不知为何能猜想到，黄笙阳需要时间攒够勇气，才能告诉他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寧都准备开口向黄笙阳说「如果不想说也没关係」时，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听起来像是点燃打火机的声音，接着黄笙阳说话了：「你知道一整年只能躺在床上有多痛苦吗？」
洪寧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每天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厕所的时候还需要有人帮你扶着，到了復健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在牵扯你的伤口，但你不能不復健，因为不復健就得一直躺在床上，家人来看你的时候还特别丢脸，因为他们为了你，花了大把钞票为你治病，那可能是他们工作了一整年才存下来的积蓄，却因为你出了车祸全没了。」
「我……我们家跟别人比起来不太一样。」黄笙阳说话的速度很缓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我是家人领养回来的，我已经很感谢他们了，那两年他们每天都轮流到医院找我，虽然我知道他们从不把我当成累赘，但我压力还是很大，那一整年我完全沉浸在负面想法里，直到出院后在家休养，跟家人聊了很多才比较好一点，但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的那种空虚感，有时候还是会冒出来。」
「抽烟就是在那之后开始的，抽着烟会让我有种『我正在呼吸、我正在活着』的感觉，所以即使我没有很严重的烟癮，但我却对那种正在呼吸的感觉上癮了，但我知道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就戒掉了，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抽一根。」黄笙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例如现在。」
「那你今天已经抽两根了。」洪寧低声喃喃说道。
黄笙阳闻言愣了愣，似乎是笑了，呼出一口气，几秒后才回应：「我把烟熄掉了，没再抽了。」
洪寧嗯了一声，静静地等黄笙阳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会去那里，是因为我之前国中的朋友，他拉我一起去那边的酒吧——就那间饭店里面的酒吧，在那个厕所出去左手边直走——我去了没多久就觉得吵，跑到厕所去抽烟，就刚好遇到你了。」黄笙阳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话，抱歉啊。」
「你不用道歉啊。」洪寧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你又没有错，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又吸了吸鼻子，声音逐渐带上鼻音：「你其实不必告诉我的。」
然而黄笙阳却很认真地对他说：「不，我必须告诉你。」
「为什么？」洪寧问。
「因为……」黄笙阳回答得很快，可是才说了一半，突然顿了一下，才再度说道：「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洪寧听见对方的话，倏地睁大双眼，感觉规律心跳瞬间全成了杂乱的跫音，胸膛在一剎那间被温暖的棉花填满了，胸口里有什么快满溢而出。
「黄笙阳，」他脱口而出：「你真好。」
「嗯？」黄笙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纳闷。
「我说，你人真好。」洪寧轻声说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电话里传来了黄笙阳的轻笑声，洪寧也下意识地跟着勾起嘴角，他喜欢听到黄笙阳的笑声。
「你很好，你不是累赘，你也正在活着，不管你是以什么方式活着，都不会改变你是一个温柔的人的事实……」洪寧抓了抓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是很会讲这种话……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对我很好，所以你也值得让别人对你好，你绝对不是累赘。」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坚定了：「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黄笙阳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很喜欢你。」
洪寧扯开嘴角傻笑着：「哈哈哈，讲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啊！你真的太好了！」
黄笙阳又沉默了一阵子，直到洪寧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时，通话另头才传来对方声音：「谢谢你，不过我有点想睡觉了……之后再聊？」
洪寧听着对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已经过零点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认同道：「嗯，我也想睡觉了，那就之后聊吧！掰掰。」
「……嗯，晚安。」黄笙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笑着说完这句话后就掛了电话。
洪寧和黄笙阳是第一次聊天聊得那么久，而且能更瞭解黄笙阳这个人，他已经心满意足，之前的困惑也获得答案，同时也对黄笙阳的遭遇感到心疼，于是他一边回想着对方告诉他的话，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
黄笙阳掛了电话，看着手机萤幕上显示的通话纪录，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回过神，下定决心走出房间，找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的两位监护人。
「爸、爹，我想跟你们说件事。」他小心翼翼地对着他的两位父亲说道：「你们现在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